太公望,意為太公亶父所望之人,為文王對呂尚的敬稱。
自那之後,豐鎬從上至下都喜歡稱他為太公,以示尊敬,也表親近。
而呂尚在豐鎬的職務為三公之一的太師,為最高的輔政官員。
但巫與王是一體的,身為大巫的白岄,即便是太師也該讓她三分。
白岄倒是神色平靜,伸手輕輕拂開指向自己的矛尖,“太公,大敵當前,此時與我置氣,并沒有益處。至少,我們目前的利益,仍是一緻的。”
呂尚冷哼一聲,女巫的性子雖惹人讨厭,這樣冷靜、迫人的态度倒不得不令人佩服。
“阿岄!”麗季見呂尚收了銅矛,快步上前,将白岄拉開一些,護至身後,“太公,阿岄的性子一貫如此,殷都的主祭絕非柔順之輩,若你們要讓鸷鳥為你們所用,就不要忌憚她的爪牙鋒利,更不能剪掉她的羽毛!”
辛甲喝止了他,“麗季,住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還嫌不夠亂嗎?帶巫箴離開這裡。”
“等等。”一道人影從帷幕深處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你們究竟在争什麼?”
武王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莘妫……你怎麼起來了?”
“殷都到底有什麼?連先王和太公都不敢談起?”莘妫拂開了武王的手,踉跄走到白岄面前,“巫箴姐姐……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
“莘妫……”
莘妫臉上現着浮越的紅色,帶着血絲的眼眸,聲音雖虛弱,仍帶着不容拒絕的氣勢,“你們都不要過來,讓巫箴姐姐說。”
白岄伸手按住她的肩,輕聲道:“商人會以人為祭,下至俘虜奴隸,上至王公貴胄,均可成為人牲。”
莘妫搖頭,“那又如何?自古歃血祭旗,殺俘獻祭,不足為懼。”
“祭祀過後會分食祭肉,人牲亦在其中。”白岄平靜地道,“如何料理六畜,便如何料理人牲。”
她說得太平靜、太尋常,以緻讓人乍然一聽,覺得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原來是這樣啊。”莘妫埋下頭,輕聲笑了起來,“我全都明白了。所以……”
“所以……”她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噙着淚的眼眸望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你們一直都不願告訴我……沒有人、告訴我……”
她一邊凄慘地笑着,眼淚接二連三地墜落下來,“王上,我們不是親人嗎?!為什麼我不能分擔……我不能為你們分擔這樣的痛苦嗎?!”
原來,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憐憫的、疼惜的眼神,都是因為這個。
這十餘年來,她親眼看着大家為噩夢所困,痛不欲生,漸行漸遠,卻連安慰他們都無法做到。
“竟然隻是為了這種事……真是可笑。”莘妫連連搖頭,或許是氣得狠了,有些喘不過氣來,“你們以為我是小孩子嗎?我殺過的人一點也不比太公少,難道我會怕這些?!”
她緩了一口氣,向後靠在白岄身上,喃喃道:“我到今天才知道,什麼商王倒行逆施、無道無義,原來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所以我們是去報仇的,原來我們與商王有不共戴天之仇。”
“莘妫。”白岄攬住了她,“既已知道了這些,去睡下吧。”
莘妫低頭捂住了嘴,終于不笑了,她埋在白岄懷裡,哭道:“巫箴姐姐……他們騙得我好苦,我讨厭他們,讨厭他們每一個人……”
邑姜按住她的肩,“抱歉,莘妫……”
黑暗的陰影将他們籠罩在内,而被獨留于光明中的人,又何嘗不是獨自徘徊,惶然無依呢?
“我想回家……”莘妫輕聲道,“邑姜姐姐,我們回去吧。”
“好,莘妫,我帶你回家。”
乙醜日的平旦時分,載着傷者的車馬自牧邑啟程,向着遠在千裡之外的西土而去。
莘妫躺在邑姜膝頭,望着剛從東方的天際升起的朝陽,“邑姜姐姐,天亮了呢,可是我好困……”
“那就睡吧。”邑姜撫着她的額頭,那上面帶着虛浮的熱度,沁着一層薄汗。
“好啊,我要睡一會兒了……”莘妫拽着她的手,輕輕笑一下,“等到了,記得叫醒我。”
“好。你睡吧,等到家了,我再叫醒你。”邑姜紅了眼眶,見她慢慢閉上眼,才扭過頭,捂住了雙眼。
“一定會叫醒你。”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滲出,壓抑的低泣聲也如此滲出,“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