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曾收九牧之金鑄九鼎,以象九州,後來商代夏而立,便将九鼎遷于亳都。
如今寒暑代序,春秋更疊,九鼎又自亳社遷出。
商人聚集于道旁,一路送至牧邑。
九鼎已在亳社放置五百餘年,幾經動亂、遷徙,始終沒有失卻。
對于商人來說,那就像是總會升起的太陽,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東西。
突然的失卻,讓他們來不及體會到悲傷,隻是覺得茫然無措。
這一月來,王朝的覆滅像是籠罩在商邑上空的陰雲。
亳社和王宮一經修繕,仍如往昔一般光彩煌煌,殷都的政務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比之先王執政可稱得上清明,人們将繼位的殷君稱為“新王”,好像隻是進行了一場在尋常不過的世代更替。
他們盡量不去注意駐紮于王畿的周人,也不去關注周邊正被一個一個翦除的附庸方國,就像當初對待那來勢洶洶的怪病,隻要眼中未曾看見,也就不會為此煩惱。
直到九鼎離開亳社的那一刻,這場大雨終于從密布的陰雲中落下了。
牧邑早已清理出祭祀場地,太蔔、太祝留駐于此,早帶領胥徒們搭建了宗廟,陳列出先王神主。
辛亥日,薦九鼎。
壬子日,任命諸侯。
癸醜日,獻俘百人。
樂師們奏出莊嚴隆重的祭神樂曲,在這莊重的樂聲中宣告,周人的先王從此取代了商人的先王,将給予新生的王朝庇護。
至于高天之上冷漠的神明,周人并不想去理會和讨好他們。
獻俘的儀式結束後,白岄帶着巫祝們清理血迹、掩埋遺骸。
參與祭祀的人們已陸續離開,隻剩了神官和禮官們仍在忙着打掃場地、清洗、收納祭器。
葞看向正泛着水汽的大鼎,混雜着牲肉的濃稠湯汁尚在餘熱之中翻滾着氣泡,“岄姐,這些東西要怎麼處理掉?”
這種感覺很奇怪,當有一天他親眼看到商人反過來成為人牲,他本以為他會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可并沒有,他隻覺得很荒唐。
他們參與這場戰事,原本是為了不再成為祭坑裡的枯骨,而不是為了看到新挖的祭坑裡又埋進了新的死難者。
不管那些死難者是誰,都令人覺得不适。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場雜糅了商制與周制的祭祀儀式,雖将獻祭的戰俘與其他犧牲同煮,但分給衆人的祭肉卻在白岄與太祝等人的安排下換成了事先烹煮好的三牲。
白岄将首身分離的殘骸一一排列好,指揮巫祝将泥土回填進祭坑,頭也沒有回,“傾入淇水吧。”
葞默不作聲地去處理,返回時見清掃已畢,宗廟前又恢複了往日莊嚴整潔的模樣。
“對了,怎麼從剛才起就沒看到阿岘?”葞環顧四周,白岘确實不在,“他又為了祭祀的事鬧脾氣了嗎?”
白岄正脫下血腥氣濃重的赤色祭服,接過族人遞來的白衣換上,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答道:“王上舊疾犯了,阿岘和醫師們一起過去了。”
“這樣啊,阿岘真是越來越像醫師了。”葞輕輕歎息,感慨道,“如果兄長也能看到就好了。”
白岄抱着從太師疵那裡借來的琴,走進帷幕深處。
四處彌漫着藥草焚燒過的氣味,依稀是柏木之類的香藥,醫師們正在忙碌。
白岘擡起頭笑道:“姐姐來了。”
醫師們也紛紛停下了手頭的事情,向她問好,“大巫。”
武王示意衆人暫退,“我有事要與巫箴商議,醫師們先回去吧。”
“王上還好嗎?”
白岄跪坐下來,将琴置于膝頭,奏出安撫人心的曲調。
祭祀的儀式還将持續兩天,之後舉行大蒐禮,然後啟程返回豐鎬。
“沒什麼,是醫師們太過擔憂。”
“是嗎?”白岄擡起眼,“可您的氣色确實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