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天空中還飄着陰雲。
霍叔處看着正在擦拭頭發的女巫,她已換下了濕透的衣衫,白氏族人和巫醫們正圍在她身旁,問長問短。
巫腧沒能現場參與祭祀,但聽在場的巫祝說了當時的情況,“巫箴,你真是太膽大了。”
“是啊,如果大雨不至,你打算怎麼辦?”白葑也急道,“你可真是……”
“貞人他們已打定主意,就算今日避其鋒芒,躲得過來日嗎?”白岄擡眼看向他,輕聲問道,“我們回殷都來,所為是什麼事呢?”
白葑和葞都沉默下去,他們返回殷都,自然是為了向這個吃人的王朝複仇。
這本就是充滿了荊棘與危險的道路,不僅身為巫箴的白岄面臨險地,族人們也是如履薄冰。
巫腧不解,直截了當地問道:“巫箴到底要做什麼?你布局深遠,铤而走險,借巫離之手殺死巫鹖,争奪大巫之位。是為了殺死殷君、斷絕殷祀?”
霍叔處笑了笑,“這話可不能亂說,王上将殷君奉為上公,于國作賓,也望殷民能繼續傳承湯王的賢德。”
“目的嗎?這我不能說。”白岄搖頭,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巫腧的說法,“不過……巫腧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兄長不必成為巫祝,那他一定能成為一名很了不起的醫師吧?”
巫腧歎息着搖頭,“可我們沒得選。”
白岄擡頭看向天際,雨後的空中,正有一隊歸返的候鳥從宮殿上掠過,“我希望,往後我們可以選。”
人們都說,殷都的鳥兒是自由自在的,可巫祝們沒有飛鳥的翅膀,他們被困在這座煌煌大邑之中,出不去了。
“巫箴。”巫隰和巫羅等人都已換過幹淨的衣衫,結伴走了出來。
巫隰向霍叔處為禮,“這位便是邶君吧?如此年輕就身至高位,又深受周王信任,将來一定大有可為。”
白岄上前,“殷君和貞人就這樣放你們走了?”
“自然,誰能在神明面前為難主祭呢?”巫隰笑道:“怎麼樣,巫箴?喜歡我們送你的禮物麼?”
巫羅涼飕飕地道:“早就看巫鹖那家夥不順眼了,他還偏要與巫離作對,真以為我們不敢對付他嗎?”
巫隰看了她一眼,搖頭,“大巫已去往天上侍奉神明,别對他這麼不敬。”
“好啦,我不說就是了。”巫羅擺了擺手,向白岄告辭,“今天真是累死了,不跟你們聊了,我先回族邑。哦對了,小巫箴,巫離說改天請你去他們族邑一趟。”
巫蓬等人也略說了幾句,告辭走了。
唯有巫隰還未離開,面帶憂色,“巫箴,殷君他們不會輕易同意任命你為大巫,聽聞邶君要帶你暫避至邶地,這樣很好。”
霍叔處不解,“但巫箴能引來神迹,又受民衆敬仰,以你們為首的巫祝不也支持她麼?如此衆望所歸,殷君有什麼理由不同意?”
“蔔甲不同意,或是說,‘神明’不同意。”巫隰的臉色肅然,“偏偏解讀蔔甲的權力,還在貞人的手中。”
“蔔甲也有出錯的時候,不如讓‘神明’自己選。”白岄沉吟片刻,道,“事發突然,貞人他們想必沒有合适的人選,也許會從主祭之中挑選下一任大巫……”
“巫繁一向與貞人往來密切,又支持人祭,現在對周人恨之入骨,定會阻攔你成為大巫。”巫隰道看了眼霍叔處,續道,“當然,權衡利弊的話,貞人也未必不會選你,但在那之前,他們會煽動巫繁來對付你。”
白岄有足夠的神迹和天命支持,身為女巫,也更能調動人們的依戀,而況過去那種怪病在殷都肆虐,全賴白氏族人費心救治,貴族和民衆都還保留着那份對白氏的信賴和感激。
讓她作為大巫,确實比狂熱激進的巫繁更合适——如果她未曾投靠周人的話。
若是巫繁勝了,一舉解決掉礙事的女巫,那自然最好;若是巫繁失敗了,也能争取到足夠的時間,讓貞人涅去想新的應對方法。
總之穩賺不賠。
白岄搖頭,“巫繁行事魯莽,不足為懼。倒是貞人……不知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放心,我們也會幫你的。”巫隰向她投去安撫的目光,“天色不早了,我也回族邑去了。”
白岄看着巫隰走遠,自語道:“那你又所求為何呢……?”
“你不信他?”霍叔處看向遠處的王城,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打量商人的城邑。
在兄長們的口中,殷都是混亂的、罪惡的,那裡陽光永蔽,人們都生活在不見天日的痛苦之中。
可他現在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這是一座繁華熱鬧、自由生動的大都邑,來自四面八方的商旅在此彙集,商人用最恢弘的銅器和最精工的美玉妝點他們的城邑和神明。
白岄冷冷道:“巫祝都不可信,不,邶君,你要記得,這裡是殷都,而不是豐鎬。這座城邑裡的每一個人都不可信,就連同這座城邑,都是會‘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