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手,有巫祝走上祭台,默默無聲地清理掉祭台殘留的血迹和羽毛,随後将遺骸葬入預先挖好的祭坑之内。
處理已畢,祭台上又恢複了整潔,唯有夯實的泥土泛着暗紅血色。
貞人涅道:“尚有三牛與三小牢未處理,請白氏的巫祝們完成祭祀,以享神明。”
他向白岄微微躬身,“巫箴為神明所愛,能招來神鳥與風雨,又為賢臣之後、大巫之女,理當繼任為大巫,以号令群巫,供奉神明與先王。請您随我前去更換祭服,與王上、微子一叙。”
白葑已帶領着族人回到祭台上,巫祝也将作為犧牲的牛羊準備好了。
白岄回頭與他交換了眼神,并不急着随貞人涅離去,而是取出玉箎吹奏。
随着篪聲響起,巫離帶着族人們進入了祭祀區域。
“巫箴引來神鳥,不可輕忽。我族一向侍奉神鳥,便由我們吹篪相送。”
貞人涅和氣地笑笑,“巫離能有這樣尊敬神明的心,很好。”
他的目光停留在翛的身上,少女跟随在巫離身旁,正一心一意地閉目吹奏竹篪。
群鳥拍打着翅膀,随着樂聲在空中翩翩飛舞,不斷變幻着形狀,宛如一片極大的絲料鋪展在天邊,一度遮蔽了日光。
然後巫離與族人退出祭祀區域,群鳥也随着他們遠去,漸漸分散開來,隐入遠山與叢林之中。
人們見飛鳥總算離開,都舒了口氣,重新落座,繼續觀看之後的祭祀。
白岄走下祭台,葞正帶着那三名小臣,等候在祭台一側。
貞人涅擡眼打量一下那裝扮成巫祝卻又一點不像巫祝的少年人,笑道:“那三名人牲,正是巫繁為你準備的‘厚禮’,不知巫箴可滿意?”
白岄道:“祭品還是需要神明滿意才好,巫繁自作主張,難怪惹惱了神明。”
貞人涅但笑不答,等走近了葞他們,才道:“我先回王上那裡侍奉,請巫箴換過衣衫後盡快前來。”
“巫箴,多謝您和這位小巫師救我。”被打暈的小臣已蘇醒過來,此時跪伏在地上,哭聲裡滿是劫後餘生的喜悅,“我誓死追随您——”
白岄冷淡地瞥他們一眼,“你們本在哪個族邑?回去吧。”
“不、我們不回去。”小臣們異口同聲,“我們已商量好了,要追随您、報答您的恩情。”
回去豈不是繼續當奴隸,他們才沒有這麼傻。
“如果是像報答先王那樣,就不用了。”白岄喚上葞,轉身就走,扔下一句話,“回東夷去吧。”
“岄姐……”葞用打濕的布巾擦拭着她發梢上沾染的血迹,不解道,“方才群鳥聚集,貴族都十分震恐,趁那個時候,明明也可以把貞人一起處理掉,岄姐為什麼要放過他?阿岘和族長都說過,就是他在商王面前提議……”
白岄脫下濺了血的祭服,換上幹淨的白色外衣,輕聲道:“葞,那名小臣确實認得你。”
葞一怔,不知她提起這個有何深義。
方才他與小臣交談了一會兒,确實他們當年曾被關押于一處,後來各自逃脫了成為人牲的命運,不想十餘年後又在祭台上重逢,也算一段奇遇。
“所以,巫繁和貞人,他們不僅知道當年兄長帶走了你,将你們安置在族邑之中,後又随族人離開殷都,如今又随我返回殷都。”
他們對于白屺帶走的那批戰俘的去向,了如指掌。
但這件事在當時的白氏族邑,是衆人嚴防死守的秘密,連臨近族邑的巫醫們都不知道。
看來貞人和巫繁他們的消息來源,靈通得很。
“不僅如此,他們甚至能找到當年與你同被關押的戰俘,且他恰好還記得你的樣貌和名字。”白岄将弄髒的骨飾和玉飾摘下,又擦淨面具上的血漬,“你以為那是巧合嗎?”
“原來不是……?”葞面色凝重,“可他們怎知我會一起參加祭祀?”
白岄道:“通過你的性格、行事,白氏的動向即可推算。”
葞沉吟不語,原來那個貞人涅有這麼厲害嗎?他還以為那隻是一個依靠壟斷占蔔,肆意把持朝政的陰險小人。
讓人點破葞的身份和白屺過去所為,是貞人涅他們給出的挑釁和威脅。
“至于貞人……他地位尊貴,是貞人集團的領袖,在殷都的貴族們之中,遠比殷君更有威信。”白岄低眉,“貿然殺害他,會引起殷民震恐,也會引起他們反撲。倒不如留着他,令他在殷都安定人心,穩定時局。”
葞苦惱地撓了撓頭,“這麼複雜……岄姐,你和周王他們腦袋裡天天都裝着這些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