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滾滾壓迫下,浮金州早已衰敗。
死者沉浸美夢,甯可徘徊放棄往生。
生者流連過去,情願墜入鏡花織網。
如今所見萬般景象,是無數風雨欲來的夢幻泡影,是無力徹底扭轉的昔日回放,僅此而已。
“不是沒有外人踏足過浮金州。但無一例外,不論時間短長,他們的靈魂皆同化為這裡的一環。”
“人的意志若總沉溺空想,期盼着不切實際的永恒,當然與死無差。”
五十弦眸底含笑,目光蓄起不加掩飾的勃勃興緻時,竟又頗為迷戀地在她身上凝滞良久。
“所以我才說,你很特别,快雨。”
“……”算是被誇獎了吧,快雨卻并不開心,她冷靜一點,若有所思地輕輕颔首,“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麼通關遊戲的條件大概率就與救世無關。
因為,救贖毫無意義。
她不是無所不能、慈悲為懷的救世主。
說到底,她也是個自私的人,隻想着如何回家而已。
為逝去之人哀悼,抑或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做出改變,已是快雨的極限。
一個人待着的這些日子,她忙着自我消化的同時,又根據已知信息列舉出幾個通關遊戲的可能性,再逐個推翻——
她已經在過往的存檔裡見識過,死亡的疼痛遠遠無法超越浮金州的虛假。
再者,她不是什麼法術高強的仙人,用一招一式便能踏碎虛空。
最後,哪怕五十弦像苑往歲一樣有在浮金州設置什麼出口,其後光是尋找所需的時間就不知要花費多少。
霎時,快雨的眼睛變得肅冷,她凝住面前那位罪魁禍首,一言不發。
所以,想要脫離遊戲,目前她能嘗試踐行的或許隻有唯一的道路,那就是——
殺死五十弦。
且不說這到底是不是真正唯一的道路。
它聽起來困難,實際上并不簡單啊!
快雨不禁倒吸涼氣。
與五十弦的過往回憶曆曆在目,他所展現的危險性簡直有目共睹。
想象不出來,到底要練到什麼程度才能打過他。
還有就是,她真的能立下決心,對五十弦痛下狠手嗎?
從前和苑往歲的對峙,倒能讓快雨稍微勸服自己——反正在遊戲裡,她為民除害、為己報仇有什麼錯……
可五十弦呢?
快雨還記得,兩人于定雲城的上一個存檔相遇時,她還滿口答應要在關鍵時刻救他,結果現在竟推測出這麼一個荒謬的答案……
救他和殺他,完完全全矛盾的做法啊!
破除幻境,僅局限于此了嗎?
“怎麼,突然用這種複雜的眼神看着我?”
他不動不搖,仿佛根本沒覺察出快雨無意間流露的微妙情緒,“呵,這樣吧,我知道你想離開。作為浮金州的境主,我自然樂意給我青睐有加的你增加一條破例!”
五十弦沖她伸出右手,手心朝上,真心實意地邀請道:“在這個時間幾乎趨近于無限的浮金州,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不如說,正因為是你,所以才能為所欲為。”
“我一個人待了太久太久,實在無聊。可若是你願意駐足,那些乏味的日子便不值一提。所以,再陪我一陣子吧。”
“最後你若仍執意,我便無話可說。”
聽他的意思……
“哪怕那時我想直接離開,你也願意主動放我走?”快雨瞪大眼睛,不可思議。
而他所給出的條件,出乎意料的簡單,似乎無需多費力氣,很容易就能完成。
“當然。我不是早說過嗎,隻要你想,沒人會阻攔你,這其中,包括我自己啊。”
五十弦很爽快,聲音愈發溫柔,幾近是把象征讨好的甜美糖果捧到她面前,誘人垂涎,“來吧,快雨,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快雨臉色微沉,同時略顯動容。
很劃算,劃算到好像别無他法。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直到窺見五十弦仍舊固執攤開的掌心,快雨才重重歎息,自暴自棄般擡起左手。
似馬上要與對方的溫度重合。
五十弦的笑容燦爛。
然而,快雨的指尖竟在即将觸碰到的前一刹,忽地調轉方向,往下一劃——
一個明顯代表拒絕的手勢。
于快雨而言,這其實是一個平日裡十分标準的、用以呼喚菜單欄的手勢。
她當機立斷,徑自摁了下去。
擡起頭,對上五十弦訝異的神色,快雨淡定地露出一個淺笑。
這一次,她沒有驗證一番後再反悔讀檔拒絕的打算,而是憑借感覺行動。
誰讓,五十弦所說的甜言蜜語,無論怎麼琢磨都不太對勁。
……與其接受糖衣炮彈,還不如試試其他能真正通關遊戲的方法。
……
“好吧。”
盯着那塊空無一物的地面,五十弦放下手臂,低垂眉眼,委屈巴巴地自說自話,“雖然被拒絕很難過,但我就知道會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