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到〈丹青〉接回她時,就是這副表情——
楚雲卻十分清楚,她的血脈至親,從未真正把她當做家人,這裡不是她的家。
那她的家究竟在哪裡呢?
楚雲卻憶至〈丹青〉的水光山色,憶至〈丹青〉的袅袅炊煙——
從隔壁飄來令人垂涎的飯香時,師父拿戒尺敲敲她的腦袋,嚴肅規定:“練完功才準吃飯!”
于是,幾個小孩打打鬧鬧經過籬笆,看到她還悲催地杵在樹下練功,便偷偷摸摸潛進自個家,塞給她兩個白花花的饅頭。
楚雲卻唇角的弧度愈發擴大,口裡念念有詞。随之,一道飄搖的火光乍起,灼燒靈魂,叩亮暗夜深淵。
她懷念〈丹青〉,連那時的一朝一夕亦覺無比憐愛。但她心知肚明,那裡也不是她的家。
她的記憶很模糊了,似乎有很多關于她過去的事情早已忘記……
她是落葉,背井離鄉,哪怕步入墳墓,魂魄亦了無依靠、無人牽挂。
裙擺飛揚,楚雲卻十指交叉相握。
若天道真的存在,就請降下一道慈悲的烈風吧。
讓落葉,終能歸根。
“雲卻!!”
意識消失之際,她聽到熟悉的聲音。
“楚雲卻!”
隻消朝聲源匆匆瞥了一眼,溫熱的淚水便不自覺流了滿臉。
什麼啊……原來是快雨。
快雨快雨。
在心底反複念着她的名字,發出最後她聽不到的催促。
怎麼還在這裡?為什麼還不走?
——快走啊!!!
*
“楚雲卻!你要做什麼?!不許過去!聽到沒有,我說,不許去!!”
快雨仿佛被一層透明的牆隔開,任她如何捶打叫喊、使用符咒,那邊的人都發現不了,“可惡,怎麼破不了?”
“五十弦,你到底要做什麼?!”快雨急到上腳踹,一下又一下踢過去,同樣的力道反彈而來,震得她腿腳發麻。
就如同曾經在手機電腦裡觀看難過的故事,她隻能隔着冰冷的屏幕絕望。
五十弦沒有回答,隻是沉默。
挨着空氣牆,快雨緩緩下滑,坐在地上。
沒關系,她還有存讀檔系統呢。
她可以讀檔,對,她要讀檔。
然而,一想到,此時此刻的場景是數十次如一日的再現,快雨就覺得渾身脫力。
……到底有什麼用啊?這樣的情景經曆一遍又一遍有什麼用??
她不想理五十弦,咬牙望向祭壇正中。
楚獻南的皮肉均被燒灼、潰爛,碗口大的一個空洞開在他胸前,縱橫軀殼,穿至背後。
殷紅滿地。
他還在呼吸。
他居然還在呼吸。
而且這麼誇張的傷勢,還在源源不斷吸收詛咒的過程中肉眼可見地愈合……
哪怕愈合的速度緩慢。
楚獻南癡癡發笑。整個人像關節錯亂的木偶一般被細線提起。
四肢扭曲無礙,骨頭斷裂也無礙。
反正最後的勝者是他。
沒錯,是楚雲卻和快雨自讨苦吃、自以為是,破壞了這一切……她們本可以在菩提祭時,獲得衆生平等的恩典,卻為了所謂“正義”提早拆穿這份厚禮。
愚蠢,愚不可及。
“接納太多詛咒……我感覺得到,你已經要撐不住了……我還以為你能有什麼好辦法……哈啊……馊主意。”
楚獻南聞聲疑惑地回頭,見那個戴着兜帽男子居然還能躬身站在原地。他便不由冷嘲熱諷:“還說我,那你呢,不也貪圖力量去找〈吞目〉了?”
“苑往歲?”
聽到那三個字,快雨悚然一驚。
苑往歲沉聲回應:“我……至少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哈哈。極限?”楚獻南仿佛聽到好笑的笑話,前仰後合,喉嚨損傷說破音也毫不在意,“沒關系,等我死了,你就不會知道了。”
“這個陣法奪取來的詛咒融不進我的身體,它就會找下一個合适的容器。”
楚獻南狀似癫狂,“看吧,放眼望去,隻有你最合适。隻有你還站在這裡。”
苑往歲的唇線倏然抿緊,血色褪去。
“他們都誇你是煉金術士裡的奇才,連那種修為的鬼怪都能閉着眼睛吃掉。興許,來自我們身上的全部詛咒,你也能消解呢?”
楚獻南樂于欣賞他無措的模樣,轉動脖頸,少許,“咔”得一下子把頭顱與脖頸彎成詭異的角度,“來賭一把?是你的努力付之一炬,還是……”
“呵。”楚獻南猝然停下惡意的調侃,直言直語,“說什麼呢,活着?”
“想得挺美。不過,你不可能活……他們都死了,我也快了。你馬上,就來陪我吧?”
“一同長生,是公正。”
他張開雙臂,閉上眼睛。
“那麼,一同死亡,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