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人的時候,赢不凡一開始的名字其實叫做“不煩”。
據說是因為她小時候既不像别的嬰兒那麼柔軟可愛,又有着過于旺盛的精力和洪亮的哭聲,這讓她當時正在鬧離婚的媽媽爸爸很心煩,就給她取了這麼個“眼不見心不煩”的名字。
後來媽媽爸爸果真離了婚,可兩人都又重新組建了家庭,誰也不想撫養她。
是姥姥将她接了回去,并讓她随了自己的姓氏,将她的名字改成了同音不同義的“不凡”。
姥姥說在以前的年代,不分女娃娃男娃娃都要長得壯壯的才好,這樣才好養活,長大了也才有力氣,能幹事業。
就像她,她年輕時候還因為一身好力氣,做了十裡八村有名的女拖拉機手呢。
那時候可沒人說什麼“女娃娃就該安安靜靜柔柔弱弱的”話。
可惜不知道為什麼後來的時代就變了,後生們越來越喜歡纖細柔弱的女孩,覺得那樣的女孩更讨喜,于是整個社會的風氣也就變得面目全非了。
赢不凡的媽媽就在逐漸變化的環境裡長大,并随着年齡的增加受到了越來越多的奚落——她也繼承了姥姥的大骨架,生得又高又壯。
受盡了奚落和白眼的她忍無可忍,咬牙拿出好不容易攢下的工資去削了骨,整了容。
這下終于沒人對她的身材指指點點,指責她沒有女人味了。
可女兒的出生,又讓她陷入了新的窘境——小不凡也跟她,跟她姥姥一樣,小小年紀就有一身大骨架,一把大嗓門,以及仿佛用不完的精神與力氣。
這讓年輕的母親頓時覺得自己似乎又被命運打回了原型,加上丈夫見女兒如此“與衆不同”後就時常懷疑她是否出軌,本就又氣又委屈的赢母便提出了離婚。
離婚後,赢母不願意再看見女兒,因為她的存在就仿佛在不斷的提醒着她,她永遠也别想擺脫命運。
赢母的丈夫更不願意接受這個“出軌”的産物。
于是小不凡就這麼在姥姥身邊一點點長大。
姥姥從不覺得小不凡這大體格子有什麼不好,老人家總是樂呵呵的說娃娃就是要多吃點,長壯點。在她的養育下,赢不凡很快也有了和她一樣健康強壯的體型。
那時候的赢不凡是很快樂的。
村裡留守的都是老一輩,觀念也傳統,也沒人說小不凡一個女娃娃不該長這麼高這麼壯,大家都隻誇她皮實好養活。
然而這樣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在赢不凡上小學那年戛然而止。
姥姥為了能讓她接受更好的教育,送她去了城裡的寄宿小學。
在小學裡,赢不凡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大聲嘲諷:“你們看!咱們班上來了個肥肥的男人婆!”
那麼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髒話,他們像圍觀怪物一樣圍着赢不凡啧啧稱奇。
“你看,她居然比我們這些男孩子還高那麼多!”
“她胳膊怎麼這麼粗?”
“全班所有人都沒她肥!”
“她好像一堵牆啊!”
還有小男孩惡意滿滿的詢問道:“你是不是吃得像豬一樣多,所以才長得這麼像豬的啊?”
赢不凡茫然的站在一群隻到她肩膀高的男孩群裡,明明該是鶴立雞群的,但她卻手足無措起來。
她急忙解釋:“我不是豬,也不是男人婆,我姥姥說了,小娃娃就要結實點才好養活,長大了也有力氣幹活,開拖拉機。”
姥姥對自己拖拉機手的身份格外自豪,于是小不凡便也覺得能開拖拉機是件頂了不起的事。
可沒想到這卻遭到了男孩們更大聲的哄笑。
“她還想開拖拉機!”
“好老土啊!”
“村姑開拖拉機!好好笑啊!”
“你怎麼又土又肥啊哈哈哈!”
“肥豬!村姑!”
惡意的哄笑聲圍繞着赢不凡,她一時又氣又急,伸手就想推開小男孩們離開這裡。可她力氣太大,竟輕輕一下就把他們推倒在了地上。
“救命啊!肥婆打人啦!我要去告老師!”
輕易被推倒在地的小男孩們尖叫着爬起來,屁滾尿流的去找老師告狀。
這個班的班主任老師是個秃頂的中年男人,他一聽有小女孩在班上打人,馬上就皺起了眉毛。
“小女孩家家的不學好,開學第一天就打男同學,還有沒有規矩了!”
他一敲桌子:“赢不凡!你!去給男同學們道歉!”
赢不凡委屈極了,辯解道:“是他們先罵我的!我也沒有打他們!我隻是想推開他們!他們是摔倒的不是我打的!”
班主任卻充耳不聞,硬壓着她給男同學道歉,還要拿教鞭打她手闆心。
那天赢不凡哭得像個花臉貓,也是她第一次直面這樣純粹的來自社會的惡意。
從那天起,她仿佛就落入了某種無窮無盡的夢魇裡,無論她走到哪,都有人明裡暗裡的嘲笑她的身材,嗓門,食量......
他們還排擠她,孤立她,對她說着越來越不堪的惡毒語言,仿佛她跟他們不是一樣的人類,而是什麼怪物一樣。
一個心智尚未健全的小孩子,怎麼經得起這樣的集體霸淩呢?
于是原本開朗活潑的赢不凡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讨厭自己的越發育越強壯的身體。
要是我沒這麼高這麼壯就好了,要是我跟别的女孩一樣又矮又瘦就好了,要是我也能“像個香香軟軟的女孩子”就好了......赢不凡這樣想道。
有了這樣的想法,又在初中時接觸了許多愛美減肥的女同學後,赢不凡就學着她們的樣子,開始斷食減肥。
可遺憾的是,她的減肥之路并不順暢,哪怕她餓得兩眼昏花,終于硬生生把自己餓成了骨架子,她依然有一副粗壯的大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