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抹明黃端坐正中,濃眉虎須不怒自威,季語姝屈膝行蹲禮:“兒臣參加父皇。”
皇上并未表示,任憑她跪着,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問她:“眼下朝堂形式當是如何?”
“後宮不得幹政,兒臣不敢妄言。”季語姝身子半伏在地上。
“你既救下了那家子人,便已是幹政,隻管直言便是。”皇帝的聲音波瀾不驚,可越是這樣越是讓人難過,季語姝從小便沒像妹妹那樣在父皇身邊撒過嬌,父皇也很少對自己笑,似乎壓給她的隻有責任與大體。
“父皇的勵治自是聖明,天下更是一片清明。”
“這話說的不實心,如若真是一片清明,又怎會有攔車告狀之事,你盡管直言便是。”
“父皇自然是勵精圖治,隻是一室之内尚有積灰之隅,況一國乎?一家之内人心尚不能齊,更論朝堂。”季語姝不卑不亢地回道。
“可如今有這夥子人就是心往一處想,口說一樣言,立足與朝堂中,甚至快成了一家之言,朕也處處受到鉗制。如今你如此行事,将朕置于何地?”講到最後的時候,皇帝的聲音突然拔高,質問着季語姝。
季語姝低下頭,沉聲道:“父皇,兒臣知錯。隻是當時那樣情境,若是兒臣不管,也會造成不小的輿論,給父皇英偉的形象抹黑。”
啪——一個白瓷茶盞應聲而碎,“你當朕是聾子瞎子,如此好糊弄?還是你和那些子弟一樣,都對朕有貳心?!”
茶盞裡滾燙的茶水滾落在季語姝的手邊,把她的手燙得不自主地縮了縮,又虔誠地伏地認錯:“兒臣絕無二心,兒臣願父皇千秋萬代。”
“皇上,和碩公主來了,您看見是不見?”門外太監來禀。
“不見,告訴她,朕正在談軍國大事。”皇帝聽說是季語嫣,語氣軟了下來。
“父皇,那可不行,再忙也不能不照顧身體呀,女兒帶了您最愛吃的茉莉茶酥,您快嘗嘗女兒的手藝。”話音未落,季語嫣推門而入,朝着季語姝眨了下眼睛。
“胡鬧,你進來做什麼,朕忙完了再去看你。”皇帝雖表面斥責季語嫣,但給她挪了半張龍椅,讓她坐下來。季語嫣也不客氣,便坐在上面,摟着皇帝的脖子撒嬌:“父皇沒道理,有什麼事情姐姐能聽得,我聽不得?”然後她假裝才看到季語姝跪在地上,連忙說:“有什麼事又跪又罵的,父親,你這樣做,女兒會害怕的。”
皇帝看了臣服在地的季語姝一眼,道:“起來吧。”“是。”季語姝直立起身,并不擡頭去看那刺痛的父慈子孝的場面。
“父皇,要我說這事簡單,父皇派個得力的人查,想查個怎樣的結果,還不是您說了算。”皇帝點了一下季語嫣的鼻子,笑道:“哪有你說的這樣簡單,民意和臣子之心都要兼顧到,不能行差踏錯。”
“女兒不懂,隻覺得父皇是天底下最有辦法的人,要是這會子沒有辦法,便多吃點酥餅,許就能想出辦法來了。”說着便把茉莉酥餅往皇帝嘴裡塞。剛剛還威嚴的皇帝,現在眼尾都綻出花來。
季語姝低頭接言:“父皇,不如讓兒臣前去調查,一來,此事是兒臣所接,由兒臣去查更有說服力;二來,兒臣定會知輕重,不會亂來。”
皇帝還在咀嚼着酥餅,但是眼睛已經眯了起來,射出一絲精明的光:“如此可行,就當你将功補過了。但你一定要知曉分寸,切莫再要惹出禍端。便讓那千峰随你一同去吧。”
“是,那兒臣先行告退了。”說完,季語姝便倒着退出了乾清宮。然後擡眼望了一下那柔和的月光,竟覺得月光也如此刺眼,刺得人想流淚。
季語姝覺得從乾清宮回昭陽殿真是冷,連手中的銅爐都涼了幾分。“主子,皇上怎麼說?”素蓮關切地問。
“便是讓我去查清此事?”季語姝苦澀一笑。
素蓮大吃一驚:“讓您?可是……”素蓮不敢說出口,這樣的事,查輕了民憤難平,得有人平這悠悠之口;查重了涉及到軍工集團,定是更有危險,搞不好也要讓皇上交出人來。左右怎麼查都是峭壁,皇上怎會讓公主去查?素蓮試探地問:“要不然咱們去求求皇後,讓皇上收回成命。”
“不必,不要再讓她們擔心了,讓千峰收拾一下,明日就出發去蘭城。”季語姝又恢複了淡然。
“是,公主,我已經準備好了。”千峰突然倒吊着出現,冷不丁地吓了人一跳。
季語姝微微皺眉,道:“千峰,你來無影,去無蹤,藏着便好好藏着,别突然吓人一跳。”
“是。”話音剛落,千峰又突然消失在夜幕中。
“另外,不需要你的時候,你就隐身,不要偷聽别人講話。”季語姝不滿道。
“……可是公主,這樣你叫我的時候,我會聽不見的。”遠方的夜幕中千峰的聲音,聽起來是走遠了。
季語姝莞爾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擡頭看那一輪圓月,像被雲層籠住一層暗紗,月影逐漸缥缈起來,不知明日又是何光景,若是他在,眼下的困境定可迎刃而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