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内,一抹明黃端坐在肅穆莊重的龍椅上,季語姝跪在地上,褪去青澀的面龐上滿是堅毅,她就目光冷冷盯着黃紋黑底的靴子。皇帝眸色深重,如同深夜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緒,就這樣陰沉沉地打量着季語姝。他一見她這反骨的模樣就心生怒氣,想像馴馬一樣,把她馴服。半晌,他側仰着頭,把玩着手裡的珠串兒,問道:“私逃出宮,顧皇家顔面于不顧,你認為朕罰錯了嗎?”
季語姝噙着淚珠,高揚着臉,不讓它滾落,她不明白,過往二人的恩愛都是虛無與缥缈嗎?怎得這樣容易破碎,她為母後感到不平,憤恨道:“兒臣之錯,與母後何幹?即使有錯,皇上就沒有錯嗎?皇上何日教導過兒臣?自記事起,可有抱過兒臣一次?每次奔跑摔在在石棱子路上,你可曾問過兒臣痛不痛?史元成案,你将兒臣推出去當利劍時,可曾想過兒臣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安危?”季語姝鼓起勇氣,聲嘶力竭地喊道,眼淚簌簌地往下落着,一滴滴滾落在地上,融成一灘又消失在泥縫中。她用盡了力氣,手撐着膝蓋,支撐着自己上半身,讓自己不至倒下,自言自語道:“兒臣,可還能叫您一聲父皇?”她的目光悲涼而絕望,對視上皇上那毫無溫度漠然的眼神。
皇上手肘撐着龍椅的扶手,似有觸動,半晌悠悠感慨:“朕從未有過對不起你的地方。”
季語姝失望地苦笑道:“哦?是嗎?也許生在天家的第一個女兒,總是會承受更多。”季語姝手背抹幹了眼淚,落寞道:“如今兒臣已回來,還望皇上别再讓母後代為受過,皇上要怎麼懲罰,兒臣都接收,望皇上成全。”說完,季語姝半身伏地,重重地磕了個頭,行了君臣大禮,長跪不起,等皇帝同意。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後宮如今是枚貴妃代持,若是不嚴懲,恐難交代,以至失了制度,你自然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即日起,解除中宮禁足,恢複用度。”說完,他頓了頓,撚了撚手中的珠串兒,思考着說道,“城北有一處莊子,專處置犯了錯的宮人,現在在枚貴妃麾下,你去那裡領罰吧。現在就啟程吧,不必再與他人言明。”
季語姝跪謝皇恩,筆直地站起了身,走出殿門後,風吹衣角,裙袂飄飄,裹住她淩然的身子。“殿下,請行吧。”大太監一副得罪了的樣子,把腰弓得更低了,引着季語姝向前走去,直至上了一輛馬車。晚風卷起了四周的落葉,颠簸不休,車子不時地傾軋過低窪,發出沉悶的聲音。季語姝将頭靠在窗樞上,眼淚不禁地由眼窩滑落,沿着鼻翼,一路滾至嘴中,那鹹味成了她現在的心中唯一的味道。
她就這樣任由宮人引着她,來到了一處古樸的院落,從外面看去,與尋常的宅子無異,隻是這裡的每個人都面色沉沉,不苟言笑。宮人拿出了一身素衣道:“來了這裡,便是犯了錯的宮人,奴婢,不再是以往高高在上的主子,身上的朱钗玉石都要除掉,統一着裝,明日由宮裡傳來旨意,再行處罰。”季語姝一聲不吭,任憑幾個粗魯的婦人将自己的衣服換掉,穿上一件泛着馊臭味道的衣服,那味道讓她想吐,她緊鎖住眉頭,壓抑着胃裡翻滾向上湧的食物。好歹她是位公主,能有一處單間,至少今夜有一處單間,雖然那單間裡什麼都沒有,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有,隻有一個硬硬的上面還長了綠毛的塌子,上面鋪了些稻草,一床已經硬成鐵的被子。
季語姝被送去了莊子的消息被封鎖住了,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便是枚貴妃,前來彙報的太監秉明了皇上的意思。枚貴妃的表情甚是玩味,道:“皇上可真說了讓我來調教和靜公主?”大太監唯唯諾諾,拍馬屁笑着說道:“是,皇上說,都依着貴妃娘娘的意思。皇上還說了今夜來芙芳殿,還望娘娘做好準備。”
枚貴妃的表情略帶幽怨,道:“皇上不是今早才用過膳嗎?怎得晚上又來了。”可那一點點幽怨,在外人眼中便是嬌寵與欲語還休。大太監捏着蘭花指,笑着恭維道:“眼下這宮裡,哪個的風頭能趕過娘娘去。皇上早上見,晚上更是念着,還是娘娘好福氣。奴才也不打擾娘娘了,娘娘好好拾掇,準備侍寝吧。”
枚貴妃心中泛起了一陣惡心,一想到日日夜夜要在那個冷面冷心的男人身下虛與承歡,也不由得想吐,這些子惡心都化為了怒火,攻向了他的女兒——季語姝!枚貴妃目光陰鸷,手上的長指甲都快剜到肉中,心道:季語姝,這些痛苦,我必将百倍千倍地讓你償還!他回來了,居然還跟你親密無間,這世間哪有什麼有情人,哪有!一對也不許有!她有些瘋癫,扯起屋内的帷幔便披在自己身上,轉起了圈來。片刻,跌坐在地上,頭發淩亂松散,凄苦地笑着,凄慘又美麗。
沒有等到季語姝回來的坤甯宮衆人也焦急不安,皇後将焦慮寫在了眼睛裡,柔婉的眼中盡是擔憂,季語嫣坐不住,跑去找皇上,素蓮巴巴地站在門口,踮着腳尖望着遠方,看二位公主有沒有回來。蕭晏在屋角打坐,默念心經,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内心卻越來越亂,一股不好的預感如一團迷霧,鎖住他的心頭,散不去。
不消多時,季語嫣哭卿卿地跑了回來,一跑回來,就紮進了皇後的懷中:“母後,姐姐壓根不在那裡,不知去哪裡了,問父皇,父皇怎麼都不肯說!母後,父皇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無論怎樣和他撒嬌,他都闆着臉,不告訴我,還給我講大道理,讓我不要和姐姐學。母後,姐姐和姐夫本就成過婚,就算是一起出宮,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為什麼父皇偏不能原諒?父皇隻說解了坤甯宮的禁足,恢複母後的掌管後宮之權,可是我的姐姐呢?”季語嫣擡着肉嘟嘟的臉蛋,上面挂滿淚痕,望着皇後。
皇後一臉心疼,用臉蹭了蹭女兒的臉龐,輕輕摸了摸她的發絲,又順了順她的背,撫平她正在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寵溺着安慰道:“沒事的,嫣兒,你父皇現在正在氣頭上,等過幾日,氣消了,你再去,父皇沒有不答應的。”
“母後,真的嗎?可是姐姐怎麼辦,姐姐現在都不知在哪裡,會不會有危險?”季語嫣擔憂地問道。
“嫣兒,不會,母後不會讓你們倆有事的。”母後語氣堅定,緊緊地捏了捏季語嫣的手,揉了揉她肉嘟嘟的手心,将力量傳遞給她。“嫣兒,母後近幾日還未好好的吃過飯,現下有些口渴了,你去給母後煮一碗赤豆元宵來。”
“嗯。”季語嫣認真地點了點頭,對皇後的話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