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珑玲,”她眨了眨眼,環顧四周,“請問肉包是在這裡拿嗎?”
滕绛雪偏頭看她一眼,其他幾位墨家統領紛紛忍不住偷笑。
方才外面的動靜他們也都聽到了。
居然餓得都咬人,比起滕宮正猜測的什麼敕命鬼獄司獄,她還是更像餓鬼投胎。
那女子也忍俊不禁,沖她招招手:
“是這裡……你們擡擡腳讓人家過來。”
一衆墨家統領利落讓道,珑玲也沒客氣,徑直過去接下還有溫度的肉包。
“好吃嗎?”
珑玲吃了一個,沒有說話,接着又吃了一個,還是沒說話,待她再吃第五個的時候,大家終于意識到有點不太對了,連忙喊“快給她拿點水”。
猛灌了一大碗水,珑玲才終于能開口,對那绯衣女子道:
“肉包仙人!”
绯衣女子愣了愣,回過神來時笑出了淚花。
“我不是肉包仙人,我叫姜玄曦,齊國姜氏的姜,東曦既駕的曦,如今忝居第四代墨家钜子之位,珑玲姑娘,久聞大名,今日終于見到你本人了。”
齊國姜氏,墨家钜子。
這次換成珑玲呆呆地有點出神了。
珑玲其實對九州的風雲人物并不感興趣,過去也時常是将人砍得稀巴爛之後,才知道自己砍的是個天下聞名的高手。
但這位卻不同。
早在太歲降臨,九州裂變以前,她便已經是名冠九州的鬼谷門下的六傑之一。
與她做同門的,有如今的儒家外王孟檀淵,現任的巫山十二殿之主東君,還有……百年前死去的萬兵之母,蔺蒼玉。
她是曾經與蔺蒼玉拜在同一門下的師姐妹。
珑玲後知後覺有些警惕起來。
“我與钜子,以前見過嗎?”
“那倒沒有。”姜玄曦撐着腮,展顔一笑。
雖然這麼說,但珑玲仍然覺得她這笑容裡意味深長。
沒等珑玲緊急思考出怎麼帶着剩下的肉包安全離開,滕绛雪忽而出聲:
“钜子,汲隐來報,說在千機閣抓到一個小賊。”
“竊物者斷手,砍了扔出去就是了。”
姜玄曦一邊剝蒜一邊道。
滕绛雪看了一眼珑玲的方向。
“是與珑玲姑娘同行的那個少年,也在洛邑一戰出手相助,逼退過兵家主将。”
珑玲面色忽變,緊盯着姜玄曦接下來的話。
“一碼歸一碼,膽敢在紅袖館宣揚儒家的事,我還沒跟他算賬呢。”
姜玄曦話音剛落,就見眼前寒光如霜,帶着冷冽殺意逼至眼前,然而列坐衆人無一挪動,因為珑玲手中刀鋒早已在一寸的距離被無形之氣擋下,不得寸進。
「風」之氣——「厥陰風木」
她是四境靈修。
劍拔弩張中,姜玄曦食指輕彈珑玲的刀身,刀振而鳴,她笑道:
“這麼快的身手,配這樣爛的一把刀,有點可惜啊。”
少女眸色亮如淬火,即便發現兩人之間力量如同以卵擊石,珑玲也沒有分毫動搖。
“阿拾不會偷東西,審也未審就要斷人雙手,這就是墨家的規矩嗎?”
她身形纖細,此刻如風中勁竹,彎曲成一個蓄勢待發的姿态,本該令人望而生畏,但屬于一境靈修的微薄靈氣缭繞在少女周身,讓她在四境靈修面前的反擊顯得有些可笑。
姜玄曦指尖拂過她釋出的靈氣。
她會是蔺蒼玉那個……最好的作品嗎?
姜玄曦擡眸,揶揄一笑:
“想救你的小情郎?赢了我再說吧。”
珑玲握緊了手中刀柄。
另一頭,千機閣外也是同樣的靈氣四溢。
汲隐怎麼也無法理解,這少年行事磊落坦蕩,頗有俠氣,怎會突然要來闖千機閣?
更離譜的是,當他告訴對方“那個叫珑玲的姑娘為了你要跟我們钜子拼命”之後,他不僅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千機閣閣如其名,隻有最頂尖的弟子,才有資格在千機閣内設置自己所闖的機關,存放自己所鑄的靈劍,整個千機閣就是墨家神機一脈曆代弟子的心血之作。
青銅城曆史上,不是沒人闖過千機閣,但汲隐還從沒見過像他這樣,孤身一人就敢往裡面強闖的瘋子!
“你不要命了!”
追在他後頭的汲隐吼道。
“别以為你耍點小聰明就能破掉這裡的機關,真正厲害的你還沒……”
伴随着汲隐的這句話,一道微弱的破空聲落入梅池春耳中,他倏然停步,但機關已然觸發。
天地之間,一道道極細弱的鋼絲井然有序的發射、串聯,将前方空間切割成狹小碎片,梅池春摸了摸臉上血痕,眸中戾色翻湧,竟然不退反進。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汲隐不得不在他後方停下,因為他的身後也開始有精鋼懸線顯現。
仿佛看穿了他突然發瘋的原因,汲隐冷聲提醒:
“「天羅地網」一旦完全啟動,這條路就成了死路,雖然千機閣内還有其他出去的路,但就算你再聰明,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找到——繼續往前還是折返回去救珑玲姑娘,你隻能選一個,好好考……”
“有什麼好考慮的。”
前方盡頭已見亮光,梅池春目光爍爍,緊盯着那個終點。
“這是她欠我的,這次就算她還我一次,以後我們兩清就是。”
汲隐眉眼間浮上一層怒容:
“看在你當日幫過「非攻隊」的份上,現在立刻退出千機閣,我可以當做無事發生,到了钜子面前,也隻說我誤判,罪責我來擔,但你若再進一步,不僅害了自己,還要害另一個無辜之人!是男人就别牽連無辜,别讓我瞧不起你!”
梅池春面無波瀾,心底某處卻在無聲翻湧。
不會有比今日更好的機會了。
他們被主動請入内城,墨家弟子又恰好被派出大半,内城守備空虛,隻有一個突然趕回來的汲隐算得上威脅,他或可盡力一試。
千機閣是墨家重寶所存的地方,他必須趁今日探一探,錯過今日,他或許等不到下一次機會。
一年之期,他就會徹底魂飛魄散,他沒有那麼多時間再從長計議。
梅池春想,說到底,這本就是她害的。
如果不是她,他今日也不需要強闖千機閣,更不會冒這樣的風險,她怎麼能算無辜?
墨家钜子不會要她性命的。
他曾聽老師說過,這位钜子是個善良到近乎愚蠢的女子,珑玲又沒有做錯事,他們隻需要攔住她,不會怎樣的。
……問題在于珑玲。
這是個一旦上頭就根本不管自己死活的小瘋子。
小瘋子不會救梅池春。
但她或許會救這個被她撿回來的阿拾。
梅池春頗覺荒謬地笑了笑。
世間事真是陰差陽錯,叫人愛不得,恨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