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道:
“其實你可以……”
“我腰不好就喜歡打地鋪,你有什麼意見?”
珑玲見他滿臉不耐,又不知為何生起氣來,隻好順從地搖搖頭。
有房間不住非要睡正堂地上,她還能說什麼?
梅子輿晚上喝了幾杯酒,有些上頭,完全忘了白日的教訓,此刻搭着他肩膀笑容微妙:
“腰不好?看不出來,兄弟,你這深目高鼻的,沒想到也是個銀樣镴槍……”
梅池春微笑着勾住他脖頸,收攏力道,同樣半醉的梅大伯看着兒子漲紅的臉,叫他不能喝就少喝點。
夜色漸深。
梅宅諸人都陸陸續續歇下後,珑玲也推開了小屋的房門。
一日時間,即便是墨家這些善于機巧的工匠也無法做到盡善盡美,但就算隻是一個雛形,珑玲左看右看,都覺得歡喜。
屋裡幾乎沒有什麼陳設,隻來得及添置一張床,一個桌子。
即便如此,床上的被褥用的也是最好的面料,枕頭松軟,底下似乎是塞了個香包,被褥掀開,有柔和幹淨的淡香飄出。
但這些其實都不是最讓珑玲在意的。
她回身走到門邊,上面懸着一把小鎖。
這樣的一把小鎖自然擋不住任何靈修,然而在寂靜黑夜中,珑玲鄭重其事地将它鎖上,仿佛鎖的是巫山寝殿外那道攔不住蔺青曜的屏障。
其實以她那時的境界,隻要她想,天下何人攔不住呢?
反而是靈氣被封的現在——
珑玲看着那把鎖想,這次,她可以做自己的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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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的新屋蓋了幾日,墨家的守城戰就打了幾日。
秀秀和珑玲一個不必出城修靈訊柱石,一個沒法去城外的亂葬崗,這幾日無事可做,隻能通過玄龜令觀看這場守城戰的進展。
「三天了,這一波巫山巫者竟然還沒退,真夠頑強的。」
「攻青銅城的最高記錄是多少天?」
「十日?」
「九日吧,還是當年儒家創下的」
「儒家外王親自上陣都沒能攻下青銅城,這次是誰那麼頭鐵?」
「好像攻城的是敕命鬼獄的獄官,雖然沒看到有人用玄龜令拍下為首者,但這不顯然是那個剛打敗司獄玲珑的師月卿嗎?」
「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哪裡不好,燒我們青銅城,算是白跑一趟了。」
「天音雲海」不僅能一對一傳訊,還能捕捉玄龜令發出的公開言論,這個功能原本是用來給持有玄龜令的普通百姓向墨家求救的,但時間一長,大家發現平日也可以用它來閑聊。
此刻從「天音雲海」内集中送回的内容,大部分都是青銅城内百姓的閑言碎語,大家普遍情緒鎮定,心态平和。
珑玲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三日了。
師月卿不會做無用功,季衍也不會允許師月卿浪費這麼多時間和人力。
他們在堅持什麼?在等什麼?
“看了半天沒什麼好看的,這不很明顯嗎?我們青銅城外的守城機關對付十萬巫者都綽綽有餘,更别提眼下這三瓜倆棗的人,過不了幾日他們自己就走了。”
秀秀拽了拽凳子上面色微凝的珑玲。
“走啦走啦,今日不是還要去逛街嗎?”
珑玲這才起身。
“逛什麼?”
睡到将近午時才起的梅池春一邊束發,一邊懶懶散散地走來。
珑玲見他眼下烏黑,極其關心地問:“昨夜睡得不好?”
他極淺地彎了彎唇角。
他上半夜在思考下次要怎麼潛入墨家内城。
下半夜在後悔當時為什麼要為有自保能力的珑玲折返回來,沒把千機閣闖到底。
這種情況下,他沒半夜起來把珑玲掐死就不錯了,怎麼可能睡得好。
秀秀不滿:“沒看到我珑玲姐在關心你嗎?珑玲姐還說待會兒要帶你去逛街,你什麼态度!”
“逛街就算了,沒興趣。”
珑玲聞言也不好強求,點點頭:
“沒關系,反正你的身形尺寸我應該估算得八九不離十,裁衣也不用你本人去。”
她要給他裁衣?
梅池春轉身欲走的腳步頓了一下。
秀秀鬼靈精的眼珠子一轉,哼哼道:
“你不去就算了,我讓珑玲姐順便也去裁一身新衣,正好我幫她選,這種機會可不是誰都有的……”
“鄉下丫頭有什麼品味,一邊去。”
梅池春從秀秀和珑玲中間穿過,不動聲色地将她擠開。
“你才是鄉下丫頭!”
珑玲抿唇輕笑着走在兩人身後,走出小巷,西寮街頭人潮熙攘,全然沒有被圍城三日的驚慌。
與此同時,混在人群中的一雙眼遙遙盯着珑玲的背影。
紫紅色的小蠱蟲在他掌中顫動。
「已确認玲珑大人所在位置,的确如季衍大人所言,住在青銅城西寮燕子巷」
等了片刻,一線牽有了回音。
「不急着救她,讓她在那個破地方再待幾日,等月卿正式發動,等她無路可走,求着巫山的人帶她走的時候再救,讓她長個教訓。」
那雙眼默不作聲地觀察着。
這些時日墨家出動「止戈衛」掃蕩全程,青銅城内,他是最後一個巫山的眼線,行事更得謹慎。
可他慎之又慎地斟酌了許久,見到的仍然是遠處少女燦然明媚的笑容。
她從裁衣鋪子裡腳步輕快地走出,層層疊疊的月白裙擺在她回身看向身後少年時,散開又合攏,烏發間沒有什麼钗環,風一吹,隻有一根長長的發帶随風翻飛。
在狹小擁擠的長街上,像朵磚縫裡擠出來的小白茉莉花。
他操控着掌中蠱蟲,字斟句酌地回複:
「玲珑大人似乎并不嫌棄這裡破。」
「而且,看上去,也絕不會求着我們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