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老爺的出殡隊伍最終在城中擺了整整一日,直至夜幕降臨,早些時候病倒了的陳逾至再次出現,才終于重新啟程。
風雪交加,唢呐聲吹得震天響,沿途的城中百姓聽着動靜推開窗查看,就見那傳聞中身體羸弱的陳家大少,披麻戴孝,頂着風雪,拖着還未痊愈的病軀,一步一叩首地送自己父親安然入土。
一夜雪停,第二日難得出了點太陽。林雲川一覺睡到晌午,簡單吃了早午飯後,就命阿良搬了爐子,在院子裡生了碳,觀着雪景,圍爐煮茶。
師徒二人坐在一起,阿良便絮絮叨叨的和林雲川說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陳大少爺帶病為父送葬的事情,今天在整個潭州城都傳開了。”阿良翻着炭火上煨着的橘子,對林雲川說。
林雲川沒說話,隻靜靜聽着。
“眼下整個潭州城的百姓都在誇贊他,說他帶病送葬,是忠孝之輩。”
“除此以外,因着昨天白日裡,陳老爺的棺椁在城中停了一日,有人注意到了陳二少爺和族中長老發生争執,屢次要替兄長送葬,被長老拒絕後憤然離場,到了夜裡也沒再出現。”阿良為林雲川倒了杯茶,“現今這事也被有心人傳開了。”
“同一家兄弟,一位帶病為父送葬,一位因請求被拒,便選擇缺席。”
“百姓看在眼中,自然也有了區别。”
林雲川聽着阿良一句句分析,低頭喝了口茶,茶香味在他的口中彌漫,他垂着眸子,視線落在爐子中燒紅的碳上。
陳逾至這一次裝病,實在是一手好計謀。
他帶病一步一叩首的讓陳老爺安然下葬,讓他這個本是耽誤父親下葬時間的罪魁禍首,成了人們口中連聲稱贊的大孝子。
不僅如此,他還利用了族中長老對陳二少爺的屢次拒絕,讓城中百姓知道,他才是那個被認可得繼承人,将欲要奪權的陳二少爺推至衆矢之的,放到了風口浪尖的位置上。
好一個一石三鳥,隻怕是下毒的李氏都沒想到,她這重金求來的毒藥,不僅未傷陳逾至分毫,還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
偷雞不成蝕把米,隻怕是李氏這會兒都要氣的吐血了。
林雲川對于眼下的局面,其實心中說不出有多少驚訝,陳逾至本非庸才,能計劃到這一步,情理之中。
隻是……
林雲川擡頭,看向身側的阿良,指腹輕蹭着茶杯溫熱的瓷面,良久後,開口道:“阿良,你想離開潭州嗎?”
阿良沒料到林雲川會問他這個,在聽到這話時,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問:“師傅,怎麼了嗎?”
“沒什麼。”林雲川搖搖頭,視線落在院子裡的皚皚白雪上,說:“就是,潭州太冷了。”
……
陳府,陳逾至院子裡,阿福将一壺熱水倒進湯婆子裡,随後塞到陳逾至的被窩中。
湯婆子溫熱的觸感讓陳逾至本冰涼的手腳瞬間暖和起來,他躺在被窩裡,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夜風雪送葬,雖得了美名,但陳逾至卻是結結實實的受了寒,直接病倒了。
這些年來,陳逾至的身體經過林雲川的調理,已經好上許多了,但到底前十八年的根基受損,底子還是弱,風寒也較其他人來的更加猛烈一些。
“少爺,你說你這是何必呢?昨夜風雪那般大,讓你多穿些衣服也不肯。”阿福用熱毛巾擦着陳逾至臉上的汗,語氣有些心疼的說道。
“咳咳……”陳逾至咳了兩聲,撐起身子坐起來,手裡捂着湯婆子,身上用被子完全裹住,他看着阿福,解釋道:“李氏昨日才給我下了毒,我若是不病一場,她必定起疑。”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陳逾至說,“這風寒隻是看着嚴重,不打緊的。”
陳逾至這般說着,又劇烈的咳嗽了幾聲,阿福見此,連忙起身為他順氣。
說來也巧,陳逾至正咳得不可開交,這麻煩就自己找過來了。
李氏被吓人攙着走進房間,手中抓着塊帕子,在空中揮舞了幾下,随後擋在自己的鼻尖,眉頭微蹙,似是一副極嫌棄的模樣。
她的視線落在床上模樣虛弱的陳逾至身上,臉上的表情立馬就變成了一派溫婉,語氣也挂上了虛僞的關懷,說:“哎呦,這是怎麼了?咳得這般厲害。”
李氏這般說着,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陳逾至,說:“逾兒,我還以為你的病已經完全好了呢。”
她這話帶着幾分陰陽的意味,顯然意有所指。
李氏一向消息靈通,所以對于她今天的拜訪,陳逾至昨夜就已預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