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眼風如刀掃過四周,方才還探頭探腦的官員們頓時噤若寒蟬。
幾位年邁的朝臣甚至被自己的禮袍絆了個趔趄,活像見了貓的耗子。
沈清讓耳畔響起時歲的呢喃。
“你看,他們都覺得……你是我的人。”
他們都覺得你是我的人。
就算我們從未言明。
縱使你的順從隻是出于愧疚,你的縱容僅是源于憐惜。
可如今滿朝文武眼中,那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恭定大将軍,早已被打上了丞相的烙印。
這句話在寒風中格外清晰。
沈清讓能感覺到身後衆臣屏住的呼吸,那些或驚詫或暧昧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撫上頸間齒痕,那處肌膚仍隐隐發燙。時歲的氣息仿佛還萦繞在耳畔揮之不去。
“沈将軍。”
陳裕安的聲音突然從身前傳來。
太子一襲月白錦袍立在宮門口,手中捧着個暖爐。
他的目光在沈清讓頸間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看來丞相很熱情啊。”
沈清讓正要行禮,忽覺肩頭一沉。
陳裕安解下自己的白狐裘欲披在他肩上,卻被時歲給攥住了手腕。
“殿下恕罪。”後者笑眼彎彎,指尖卻按在陳裕安脈門,“長雲他……”
時歲突然湊近太子耳畔,用隻有三人能聽見的聲音道:“龍涎香過敏。”
這理由……
荒唐得令人發笑。
沈清讓日日出入禦書房議事,那裡終年龍涎香缭繞,何曾見過他半分不适?偏生今日,偏生對着陳裕安,就突然“過敏”起來。
頸側齒痕還在隐隐作痛,方才時歲的威脅言猶在耳畔。
沈清讓閉了閉眼,實在沒心思陪這位祖宗玩這些幼稚的把戲。
可那人按在太子命門上的手指,分明是在等着他配合。
陳裕安腕間青筋暴起,卻仍保持着得體的微笑:“丞相說笑了。”他指尖輕彈,一枚金扣突然割斷白狐裘系帶,大氅翩然落地,“是孤考慮不周。”
沈清讓額角突突直跳。
他太清楚時歲的脾氣,這人今日若不能得逞,怕是能在宮門前演到月上枝頭,讓滿朝文武都看盡笑話。
“臣确實最近染了風寒,聞不得香薰。”他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怒意,嗓音沉靜似水,卻讓時歲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亮光。
時歲聞言挑眉,對着陳裕安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時辰到——”太監的通報聲打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沈清讓毫不猶豫地繞過二人。
他走得極快,仿佛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連一個眼神都吝于施舍。
宮宴上,時歲廣袖一拂,施施然落座于沈清讓正對面。
朱砂紅的禮袍在滿堂素色文官禮服中格外紮眼。
殿内席位暗藏玄機。
皇帝左手邊武官列,右手邊文官列。這本是“左為尊”的舊制,可近年來聖心偏向,文官席已悄然前移三丈,連案幾都換成了紫檀木的。
“陛下到——”
“太子殿下到——”
通傳聲層層遞進,時歲把玩着酒盞,唇角噙着抹若有似無的笑。
他倒是真想看看,這位太子殿下要如何完成箫啟明那老狐狸的遺願。
目光不經意掃過下首,卻見蘇渙對着面前那道金黃油亮的烤鵝蹙眉。時歲借着斟酒的姿勢,廣袖拂過案幾,不動聲色地拽了拽蘇渙垂落的衣袖。
“怎麼?”他壓低聲音。
蘇渙借着整理衣袖的動作,将一張字條滑入時歲掌心。
“烤鵝腹中藏了東西。”他唇瓣微動,聲音細若蚊蠅,“禦膳房的小太監說,太子親自去盯過這道菜。”
時歲指尖一碾,字條化作齑粉落入酒盞。
他擡眸看向對面,那人正用銀筷百無聊賴地戳着梅花糕,将精緻的點心戳成了馬蜂窩。
“諸位愛卿。”
皇帝突然舉杯,滿朝文武聞聲起立。
“今日是上元佳節,正是阖家團圓的好日子。”皇帝今日氣色格外好,渾濁的眼珠都亮了幾分,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太子出宮修行數年,如今回宮……”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倒也是全了這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