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舟和顧遲闫站在小别墅大門口,兩個人腳下都是碾滅的煙頭,看數量足足有一盒。
“得把祁寶埋回去。”司舟吐了口煙沉聲道。
顧遲闫蹙眉,“什麼時候?”
司舟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位置能看到虛掩的房間門,他歎了口氣,“再拖拖吧,他們才剛見面。”
見顧遲闫要問,他又緩緩道,有些無力,“我把他房間所有能見光的地方都擋住了,但他身上還是會有傷口,而且愈合得越來越來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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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棺材裡,少年用力抱着愛人,将頭埋在他頸間,感受着熟悉的涼意貫徹全身。
“我把你捂暖……”林成許喃喃道。
黑色世界亮了一瞬,祁承撐着腿站起身,不知道又絆倒什麼,摔倒在地,痛感消失,他卻突然感覺到一股暖意,一愣,眼淚又不受控制流下來。
林成許在抱他。
他也想抱回去。
好想他。
為什麼偏偏我是吸血鬼。
……
他躺在地上問了自己好多次,感受着若有若無的溫暖,猩紅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漆黑的天空——還是什麼,他不知道。
“你也抱抱我好不好…”
破碎的聲音又在黑色世界響起,祁承吸了吸鼻子,擡起胳膊,虛摟住空氣,仿佛在隔空擁抱自己的愛人。
冰冷蔓延全身,林成許又歪頭吻了吻他的側臉,很涼,很軟,還有股薰衣草香。
“我要是吸血鬼該多好……”
祁承愣住,緩緩擡起頭,又急得搖頭,“不可以,你是人類,你怎麼能變成和我一樣的怪物,林成許,你不能這麼想。”
“我和你一樣就好了,我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可以陪你一起睡,睡在你爸爸媽媽說的大棺材裡,就我們兩個。”
林成許笑着說道,又側過身子把沒有溫度的人摟在懷裡,輕輕揉着他的發絲,黑眸閃着晶瑩的光。
“不對……我要是變成吸血鬼你還怎麼吸我的血,對了…你還沒有吸我的血……”
“你要幹嘛?林成許!”
祁承急得要命,直接抄起地上的東西砸向牆壁,卻突然感覺渾身一僵,血從喉間湧出來,灑了一地,消失在黑色裡。
“咳……”
他不可思議地看着黑色的牆壁。
痛感消失,他又咬牙用力抄起東西砸着牆壁,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顫,五髒六腑竄着地方疼,心跳在急劇加快,白發被染紅,蒼白的臉上全都是血。
不行……
絕對不行。
他要幹嘛?
黑色猛然間變成紅色,耳邊一陣嗡鳴,祁承沒敢再動,緩緩退開滲出血迹的牆壁,可身上沒有痛感。
他緩過神來,又拼命要堵住流出鮮血的“牆壁”。
“林成許!”
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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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
司舟和顧遲闫坐在搶救室外的長椅上,兩個人沒煙抽,一起盯着地上的瓷磚縫發呆。
“顧遲闫…”司舟突然喃喃出聲。
顧遲闫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把他摟進懷裡,“嗯。”
司舟歎了口氣,看了一眼亮着紅燈的搶救室,用力攥緊手,“他差點兒死了……”
他們在外面也聊了很多,他正納悶怎麼這麼半天屋裡都沒動靜,推開門打開燈一看,林成許躺在棺材裡,整個左半邊身子都是血。
幸好送來醫院及時,要不這小子就真的死了。
司舟沒想到林成許能做到這份兒上,要知道這樣他不如不告訴他祁承睡着了,告訴他祁承走了不要他了都比現在這樣強。
不對,在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應該阻止他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起碼林成許不會尋短見。
他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去死了。
“我去…是這兒吧?哎顧老師!”
安靜的走廊傳來腳步聲和喘息聲,顧遲闫擡頭,見來人是肖洵,垂下眸子繼續安撫着懷裡的人。
肖洵一屁股靠坐在牆上,咧着嘴大喘氣,眉毛快擰成八字,“開什麼玩笑啊?自殺?”
魏子知剛爬上樓梯,電梯正巧在此時打開,他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走到幾人身邊,“怎麼樣了?”
“救着呢。”顧遲闫回答道。
司舟從顧遲闫懷裡退出來,擦幹淨眼淚,“等他醒了你們好好勸勸他。”
“封易聞!”肖洵一拳砸在牆上,這還是魏子知第一次見他生這麼大氣,“這個腦殘,操,我是真他媽服了,還有周逸景那個王八蛋,他們這樣的人怎麼不去死呢!”
司舟擡眼看着肖洵和一旁滿心焦急的魏子知,又四處看了看,一瞬間竟然有些茫然。
空曠的走廊回蕩着他們的聲音……可就隻有他們兩個的聲音。
……這小孩兒差點死了,他媽連管都不管,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人”也是連問都不問。
“……”
怪不得他家祁寶要一次一次幫他…
他又别過頭看着牆壁,手死死攥着,指印刻在手心,“死…怎麼有那麼好死。”
他得讓這群人不得好死才對。
憑什麼老實人就要受欺負。
憑什麼林成許不能有一個美好的童年。
憑什麼那群人還能事不關己、好好生活。
不公平。
他恍然間想起一個冬日夜晚,祁承對自己說的話——那時候的小鬼特别開心,每天晚上都叽叽喳喳跟他講好多事。
那雙漂亮的褐色眸子裡閃着光,在夜色中更為耀眼奪目,聲音清脆好聽。
他說:“人人平等,這個詞我沒有問别人,是我自己明白的。就是每個人、每一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平等的,我今天也被當成人類平等地對待了哎。”
清脆的聲音又沉了下去,小鬼低頭歎了口氣,“可是林成許都沒有被平等對待過,我得幫他。”
在提到林成許的時候,這隻吸血鬼最多的一種情緒就是低落,替這個可憐的人類感到難過。
真的很明顯,他問:“你喜歡他?”
單純的小鬼搖搖頭,“不喜歡,他是我的朋友啊。”
屁。
司舟又笑出聲。
那是你男朋友才對,喜歡上了都不知道,傻小孩兒,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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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成許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窒息感蕩然無存,他盯着天花闆,感覺到一股從未有過的疲憊感深深陷在身體裡,像要把他吞掉,可偏偏又給他希望。
……沒死掉。
那年也是。
活下來了。
有什麼用。
沒人要他了。
他微微側頭,看到床旁趴着睡着的人。
肖洵…
是啊,他還有好朋友…
渾身都沒力氣,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艱難擡起手,這才發現整個左手手臂都被紗布纏着。
怔怔地盯着看了一會兒,他暴力地拆開紗布,傷口被這麼用力一弄又流出血。
倒是沒那麼疼。
他望着血色斑斓的胳膊,大腦一片空白。
……這個時候祁承不應該在他身邊嗎?不應該替他愈合傷口嗎?
他又四處看,像和家長走散的小孩兒,有些慌亂無措,心跳也逐漸加快,胸口悶悶的,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記憶很慢很慢才舍得回到腦海裡,林成許也遲鈍地反應過來——嗯,祁承睡着了,不知道什麼會醒。
他也不想醒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肖洵揉着眼睛坐起身,捶了捶酸疼的脖子。
看着站在窗邊向外望的人,他抿了抿唇,沒出聲。
比起和祁承在一起的時候,林成許這幾天瘦了不少,臉色也愈發難看。
藍白相間的病号服套在他身上,能看出明顯的肩峰,駝着背,黑發胡亂地貼在後頸上,那張臉就更不用說了。
肖洵站在他身邊,微微扭頭,這才發現他眼眶又有點紅。
暖風拂過,掀起少年略長的發絲,林成許又低下頭,“肖洵。”
肖洵皺着眉點頭,“嗯。”
“他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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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愈合得很快,醫院的醫生都說沒見過愈合得這麼快的傷口。
林成許靜靜地聽着,垂眸看着左手的痣。
當然是因為他男朋友了。
他又回到黑漆漆的房間,蹙起眉,回頭,“…我想單獨和他待一會兒。”
司舟搖搖頭,彈了彈煙灰,“沒這個可能。”
林成許默了默,也不再理他,低頭盯着依然睡着的人,眉頭輕輕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