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咬一口嘛,就咬一口,我不會用很大力的,你看我的牙,沒有那麼尖。”
林成許默了默,猶豫中還是把手伸了出去,眼見着那兩顆乳白色的尖牙冒出來,刺破他的左手食指開始吸吮。
痛感很快就消失不見,血液交融的瞬間,小小的圓形傷口愈合,完好如初。
祁承笑着握着他的手給他看,頗為得意地晃了晃,“不疼了吧?以後你受傷了找我就好,看來我的血還是很有用的嘛。”
林成許低聲應下,默默收回手,輕撚着指尖,看着那顆痣,又看了看繼續捅咕火堆的小吸血鬼,抿起嘴角笑了笑。
他好像很喜歡這顆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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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裡到底是潮濕陰冷,但能避風,他們在火堆旁聊了很多。
有人類世界美麗的湖泊、沒有被血染紅;有涓涓的小溪、小溪裡有鮮活的小魚,還會有小獸駐足在溪邊喝水,綠樹映在水面,波光粼粼,一切都美得不像話。
“如果我們可以出去的話……我陪你去,可以嗎?”
“可以!”
白色小吸血鬼的世界隻有血紅色,他聚精會神地聽着香噴噴的人類給自己講述那些從未聽過的事,眸中盡是向往和渴慕。
林成許靜靜望着他,鬼使神差地想摸摸他的頭,臉又開始發熱。
對于吸血鬼他一直都是抗拒并且感覺恐怖的,因為他們太血腥殘暴,很多人類都死在他們嘴下。
可這隻吸血鬼完全不同。
他怎麼會那麼好。
對視間,黑紅色緊緊交纏在一起,絲絲懵懂相撞,綻放出美妙絕倫愛情的火花。
可誰都不懂那是什麼,隻知道他們想和對方一直像現在這樣在一起。
圓月懸在星光遍布的天空,曾經相距甚遠的一人一鬼現如今肩膀靠着肩膀,無言地看着月亮。
長發攤開散在地上,簇擁着沉沉睡過去的人,林成許側躺着望着他,借着月光,摸上了柔軟的白發。
白發纏繞在食指間那顆淺色的痣上,黑發少年垂眸看着,白淨的臉上浮現出熱意,他湊上去,幾乎虔誠地吻了吻那縷白發。
心髒緊張地怦怦跳,在樹葉蕭瑟的夜晚尤為明顯,他繃着臉慢吞吞轉過身,不敢在看身旁的人一眼。
猩紅色的眸子睜開,毫無睡意。
祁承側過頭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白發,在心跳聲中往他身邊湊了湊,頭抵在他肩膀上,“我們……”
林成許感覺到,緊張地僵住一動不敢動,什麼都沒聽清,顫抖着聲音疑惑地問了一聲。
後者搖搖頭笑笑,仔細嗅着他身上的香味,起身把他壓在身下,猩紅色的眸子映出身下人錯愕的黑眸。
林成許怔怔望着他,下意識想掙紮,又愣住,旋即放松下身體,白發垂至他嘴邊,他看着呼之欲出的尖牙、以及漂亮眼睛中和欲望交織在一起的不明情緒,緩緩側過頭,露出線條流暢的側頸。
對于吸血鬼來說這是極大的誘惑。
本性和理智瘋狂拉扯,猩紅色的瞳孔顫動,磨牙聲異常明顯,冷氣在控制不住地往出冒。
顫抖的手擡起,穿過白色發絲,扣在人冰涼的後頸,與白發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通紅的臉。
祁承愣了一瞬,眨眨眼,歪頭和那雙羞澀躲避自己的黑眸對視,右眼上的痣露出來。
理智在此刻戰勝了本性中無法克制的欲望——或許赢得這份勝利中又摻着些什麼别的東西。
溫熱的手把人緩緩往下拉,徹底把脆弱的脖頸暴露出來。
是邀請。
尖牙在鎖骨凹陷處輕輕磨着,輕而易舉就刺破那處柔軟的皮膚,渾身上下瞬間迸發出無盡的滿足。
從小到大,十多年來毫無味道的血仿佛都是為了此刻的香甜而作的襯托。
十年來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同樣為此刻反複的痛感作為鋪墊。
“疼嗎?”
“不疼。”
擁抱是應有的,是安慰是慰藉,同樣是心意相同的慶祝。
冷熱交融,最後一絲血也被小吸血鬼舔舐幹淨,轉而,他盯着輕抿着的唇發愣。
似乎是天生的默契,他們不敢對視,手不小心碰到一起,像觸電似的齊齊躲開,又緩慢靠近,手心和手心緊緊相貼。
少年的心動在月色中,在寒風凜冽的冬夜裡。
一個深情款款的吻、一個不由言說的眼神、一次次血液的流出、一次次傷口的愈合。
美妙的氛圍并沒有存貯多久,火連遍了一整片樹林,他們離開溫存的山洞,白發和衣角都被火星點燃,可他們的手不曾分開。
不是所有吸血鬼都和白發吸血鬼一樣沒有嗅覺,他們在一起很危險。
就算眷戀,也必須要分别。
世界邊界,他們擁抱,淚水浸濕了衣衫,明明誰都舍不得,還是要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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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世界真的很美。
可林成許不喜歡。
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為什麼一定要分開。
重逢突然而至,同樣在一個雪夜。
或許就像那隻吸血鬼說的,他太香了,有好幾隻吸血鬼都要吃掉他,又被紅發吸血鬼制止。
紅發吸血鬼一直在笑,林成許卻莫名覺得他熟悉,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上的痣握了握。
如果去吸血鬼的領地,那他們就會見面。
其實被吃掉也無所謂,能見他一面就好。
幾年前的白發被剪短,掖在腰間的白襯衫松垮,精緻的面龐挂着淡淡的憂傷,在一衆黑色紅色中異常顯眼。
到底是比幾年前成熟了許多,那雙猩紅色眸子很好地壓抑住欲望,卻掩不住濃稠的思念。
那雙黑眸也同樣,深沉的愛意快要溢出來。
“見到那隻紅頭發吸血鬼了嗎?”
一起回家的路上,祁承問道。
林成許點頭,像是反應過來什麼,和他對視,後者笑着點頭,抱緊他。
“隻有他說話算話。”祁承笑了笑,收緊環在他腰間的手,又委屈地看着他,“可他說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到底叫什麼啊。”
林成許不知道,他沒有名字,他都不知道自己叫什麼。
雪停了,星空綻放在夜空,好像也在同他們慶賀重逢,風吹過,發絲輕揚,枯樹搖曳。
祁承看着他,和他站定在雪地裡,牽起溫熱的手十指相扣,聲音輕輕的,“你上次教我許願,我說…我想我們再見面,真的成功了。”
“那……”
“小許。”
-
“媽媽你們能不能去那邊啊。”
那條隻出現在雪夜裡、少年清冷溫柔聲音裡的小溪此刻就在眼前,茂密的樹林在遠處,幾隻小鹿小心翼翼鑽出來,清澈的水蕩漾出波紋,小魚躲藏起來。
女人擡手抓了一把他的白頭發,撈起一旁還在聚精會神釣魚的男人,“走,你寶貝兒子攆咱們走呢。”
男人“啧”一聲,被迫跟着她離開,“寶貝兒,給爸爸多抓幾條魚啊!”
“隻有我們啦。”
他們徹底走遠後,祁承這才笑着抱住身旁熱乎乎的人類,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喜歡嗎?”
林成許點頭,從水底掙出來的小魚身上收回視線,黑眸定定看着他,“喜歡。”
分别時所有的情緒全都被此刻安靜祥和的陪伴沖淡,他們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
偶爾他們會去最高的山頂看日出看日落,或許又會在森林裡吓唬吃食的小獸,壞心眼兒的小鬼總喜歡這樣做,然後笑呵呵地給它們道歉。
也可以是炙熱的火堆旁、溫暖的懷抱裡,他們互相講述對對方幾年未見的思念,總之他們在一起。
林成許想,他們會這樣永遠在一起。
男人和女人在家的那段時間他們過得很輕松,那些吸血鬼不敢把他們怎麼樣,但很快兩隻年長的吸血鬼就要離開家,去别的地方,沒辦法。
意外如期而至。
他們被迫再次分别。
“吸血鬼不是不會死嗎……”
林成許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緊緊握着那雙冰涼的手,卻再也捂不暖。
男人和女人對視一眼,男人深吸口氣,手覆上他的肩,“讓他睡吧。”
林成許怔愣地擡頭,茫然地看向他們,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他被送回人類世界,可以活下去,但他不放心他的愛人,又趁着月色回到了“他們的家”。
黑漆漆的棺材裡,他的愛人靜靜躺着,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血都給他,看着那處近乎要穿透心髒的傷口緩慢愈合、聽着熟悉的心跳聲,他才舍得放下血淋淋的刀。
“祁承,你要記得我……等下一個我來愛你。”
白發少年輕輕皺眉,睜開眼,卻什麼都沒看到。
再見到他的愛人時,他死了。
風聲呼嘯,世界恍然間變成黑白色。
林成許猛地睜開眼,瞬間——渾身上下都像被撕裂般地疼,他強忍着深入骨髓的痛感站起身,卻又摔倒在地,刹那間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抽離,窒息感一次一次襲來,最後的最後,在汗水和血水中,他才堪堪站起身,真的經曆了一次死亡。
徹底從一千年前的身體裡脫離後,林成許再次作為旁觀者看到了後面的故事。
他的愛人緊緊抱着他的屍體。
“我要怎麼再見到他啊……”
溫柔的女聲如涓涓細流,沖散舊雪。
“會見面的,一定會見面的。”
世界一片鮮紅,白發的人靜靜躺在棺材裡,女人在棺材蓋上刻上了什麼字,轉身和男人離開。
那些吸血鬼在自相殘殺,試圖闖入人類世界把人類一網打盡,一黑一白兩隻吸血鬼渾身都是血,傷口依舊在不斷愈合。
埋放白發小吸血鬼的地方突然爆發出沖天的紅光,轉瞬即逝,林成許趕過去的時候隻看到了那個被祁承救回來的老人在慢慢消失。
散發着強大氣息的棺材被挖了出來,地上的血全都汲汲流向剛剛存放棺材的泥坑裡,瞬間消失不見,一絲不剩。
黑色古堡如黑水晶般耀眼,卻在此刻間傾然倒塌,囚禁人類數年的高塔也在棺材再次被埋進地底時化成灰,消散在風中。
雪皚皚吹過,世界歸于寂靜,新舊更疊,世界換新,所有的一切都在變。
林成許怔怔地走着,感覺渾身上下沉甸甸的——或許是因為這份千年的記憶。
他想走回最初見到祁承的地方,再抱抱他,腳步卻突然頓住,站直身子,看清了眼前的人。
本以為是擁抱,卻沒想到他們互相把對方沖散。
林成許愣愣地看着空落落的手,甚至感覺不到半分涼意。
他扭頭,又看見他的愛人,走到他身邊,依然碰不到他。
他就在他身邊,仰頭,和他一起看清了眼前的一幕一幕。
熟悉的黑發黑眸,從年輕到年老,自始至終是一個人——生死輪回,周而複始,不停不休……
恍然間,林成許似乎聽見了齒輪聲,轉頭,卻又什麼都沒有,世界依舊一片黑暗。
他的愛人一直在哭,似乎在說什麼,但是他聽不見,世界也越來越模糊。應該是要離開了。
他伸手,又從白色影子上穿過,怎麼也碰不到。
怎麼辦呢。
林成許不知道。他舍不得他,甚至就想活在這個夢境中,永遠和他在一起。
可是不行。
在即将消失的瞬間,他靠近他的愛人,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和他的手一起替他擦幹淨眼淚,最後化作一股風不見了蹤影。
——
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