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2日晴轉雨
畢晶晶給我打了電話,說她已經聯系上了前同事,還好她有整理自己報道,分門别類備份的習慣,她在書房裡找出了當時的全部資料。
跳河的女生是高二文科三班的,名叫李思婷,家長都在外地打工,是留守兒童,她家裡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妹妹叫李思娟,在寄宿學校上學,弟弟李耀仁跟着父母在外地。
前同事工作的時候,為了報道這個事件,把自殺女生的親屬所有的聯系方式都存下來了,所以很好找。
畢晶晶說,她已經提前聯系過了家屬,他們正好最近在,同意上門詢問一些問題。
我大喜過望,連聲謝過畢晶晶。
時間約在了這周五放學之後。
2003年4月4日陰
周五放學後,我和畢晶晶約在校門口碰頭,我和她一起前往李思婷的父母家。
李思婷的父親名叫李智勇,母親名叫毛春娣,他們家住在老城區的一棟自建房裡。
早期的自建房都建立在城中村地帶,違章建築密集如蜂巢,密密麻麻地長滿了整個區域,房子之間的距離近得伸手就可以握手。
李思婷家就住在其中一棟矮小狹窄的樓房的二層,我們從一樓上去,每層都有十幾到二十個房間,大部分都是出租給外地人,還有一部分是本地人租住,樓道裡魚龍混雜,一路走過去,許多赤着上身的男人向我們瞥來不懷好意的目光。
畢晶晶有意無意地用她的身體擋住了我。
李智勇住在203,就在靠近樓梯的那間。
李智勇操着一口熟練的本地口音,他的臉龐曬得黝黑,眉間皺成一道深刻的川字溝壑。
毛春娣站在旁邊,她圍着圍裙,拘謹地問我們好,然後讓我們坐下。
我們進到客廳的時候,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女孩立刻站了起來,她大約十五六歲,很瘦,下巴尖尖的,黑發利落地在腦後紮成馬尾辮。
一看到我們,她的黑眼睛流露出一絲警惕。
這應該就是李思婷的妹妹李思娟。
“囡囡,先進去。”毛春娣和女孩擺了擺手。
李思娟點點頭,收拾了散落在桌上的課本和本子,經過我們的時候,她飛快地看了我們一眼,就走了。
畢晶晶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詢問他們有關李思婷的自殺案信息。
李智勇直接點了一根煙,頓時狹小的室内煙霧缭繞,他抽了一口煙,然後看了我們一眼。
“那天就是……孩子他媽在周六早上打了一個電話,她沒接,我們就以為出去玩了,那孩子經常出去野啊,不着家的。”
毛春娣在李智勇說的時候,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旁邊的畢晶晶問:“所以就是周六早上打了一個電話,沒再打過了?”
“對啊,那——”
畢晶晶打斷他的話:“思婷媽媽,是你打電話,你應該記得比較清楚。”
思婷媽媽這四個字似乎觸動到了她,毛春娣立刻坐直了,她臉上的神色肉眼可見地開始慌張起來,眼神也開始飄忽。
“那,那個時候,是周六早上打了一個,她沒接,我那時候忙,覺得孩子肯定會給我們回電,但一直到周日,都沒給我打電話,我周日又打一個,還是沒人接,我就和孩子爸說,有點擔心,孩子爸說沒事——”
李智勇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毛春娣像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止。
我看向了畢晶晶,她笑了笑:“所以您是說,周末兩天您都給她打了電話,隻是都沒人接,是嗎?”
毛春娣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對,對,對。”
随後,她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突兀地道:“其實,思婷這孩子她很乖很懂事的,我們經常不在家,就她一個人,她一個人煮飯,上學,學習方面從來沒讓我操過心,她,她成績一直很好……”
她就像打開了什麼話匣子似的,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從密集的話裡提取到的信息,翻來覆去的都是母親對女兒的愧疚和傷痛。
從前我居無定所的時候,會經常去書店,因為書店有椅子可以免費坐,我往往一坐就是一下午,随便那幾本書來看,我就這樣陸陸續續地讀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書。
有本書上曾寫到:兒童失蹤案中,最先發現孩子失蹤的往往都是母親,走不出來的往往也都是母親居多,很多母親會因為自己沒看好孩子而愧疚一輩子,她們活在深深的愧疚中,根本無法正常生活。
我們都沒打斷,就默默看着她。
大概是從沒有人好好聽完她講這麼多,毛春娣像是壓抑了許久,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哽咽出聲。
“她最後一通電話和我說,她說,媽,我給你買了包風濕貼,很好用,等你回來了,我給你試試。”毛春娣渾濁的眼睛裡很不體面地淌出一滴淚水,“我到現在都沒收到那包風濕貼。”
我咬緊了後槽牙,一言不發。
旁邊的李智勇終于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好了!你那風濕的老毛病貼幾個能好得了嗎?别說那麼多了,人家記者都煩了。”
畢晶晶在旁邊适時出聲:“不煩,沒事的。”
“就這樣吧,記者,我們該說的也都說了,真沒什麼好說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該繼續生活的還得繼續生活不是?”李智勇把煙頭按滅,看向畢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