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南灣市讨厭的回南天又開始了。
夏日來臨之前連綿不斷的雨季再次到來。
天邊烏雲翻湧,黑壓壓地聚攏在一起,宛如扣了頂巨大的悶鍋,空氣又潮又黏,化作水汽從皮膚的每個毛孔滲出來。
霍春剛從公交車下來,她左手拿着一大袋菜,右手狼狽地夾着斷了一半袋子的帆布袋,帆布袋裡鼓鼓囊囊地裝着一大袋東西,等她狼狽地從人群中擠出來,腳甫一落地,公交司機就等不及一腳油門,猛地往前竄去,擠進洶湧的車流之中。
霍春感覺今天的天氣悶熱得有些頭暈,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腳步蹒跚地往不遠處的家走去。
她住在一個老式小區裡,小區裡沒有電梯,也沒有保安,樓道裡經常有積累多天沒有處理的垃圾,天一熱,就散發着難聞的味道。
她家住在七樓,對她而言,每天爬七樓成了一件頗具挑戰的事情。
待她扯着兩大袋東西,費勁地爬上了七樓,她早已汗流滿面,氣喘籲籲。
從口袋裡哆哆嗦嗦拿出鑰匙,再開了門,她總算可以松一口氣,然而她那口氣還沒完全松下來,她就看見家裡的客廳裡坐着一個人。
是她的兒子。
她松下來的那口氣登時又提了上來。
她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心口一窒。
兒子今年二十二歲,算是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在大公司裡當部門總管,周圍的人都對她兒子贊不絕口。
但她一直覺得兒子是讨債鬼。
霍春一見到兒子就緊張。
兒子看見她回來了,笑着過來迎接她。
“媽,你回來了。”
霍春點了點頭,有些拘束地笑了笑。
兒子過來幫她殷勤地提東西,幫她把東西拿到廚房裡。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叫我。”
兒子放下東西,丢下這句話後,就跑到客廳去繼續工作了。
霍春倒也不怎麼在意這件事,畢竟如果兒子真的要幫她,她反而不自在。
她把生菜切好,煮了一遍,濾水下鍋,加了點老酒,又煮了鍋排骨玉米湯。
廚房裡一派繁忙,濃郁的飯香味随着油鍋濺炸的噼啪聲傳了出來。
之後她把這些菜都端上了餐桌。
“飯好了,來吃吧。”霍春叫着在大廳裡工作的兒子,然而眼睛卻沒有看他一眼。
待她放好了碗筷,把一切都準備就緒,兒子才放下手裡的工作,姗姗來遲。
“媽,我帶了兩瓶酒,您也喝點。”
兒子拿出兩瓶白酒,放在桌子上。
霍春的眼睛飛快地瞟了一眼那兩瓶白酒,搖了搖頭:“我喝不了酒。一喝就頭暈。你喝。”
兒子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沒再勸,隻點了點頭。
“那媽我自己喝點。”
一頓飯,兩人對着坐着,飯桌上隻聽得見筷子和勺子輕碰碗壁的清脆聲響。
兒子今天似乎情緒不佳,吃一口飯,夾一口菜,就猛灌幾口酒。
飯菜還剩大半,酒卻隻剩下一點了。
霍春怕他喝得猛,醉酒又出事,隻好出聲提醒他:“你小心點喝,會醉。”
兒子的臉頰上泛了紅,他點點頭,放下酒杯,對霍春笑了笑,說:“還是媽對我好。”
霍春扯出一個有些心虛的笑,低頭繼續扒飯。
兒子又抿了口酒,晃了晃酒杯,看着裡面略顯渾濁的液體在左右晃動。
霍春給他夾了片牛肉,說:“下酒。”
然後她又低下頭去吃飯。
兒子道了聲謝謝,目光落在了壓在餐桌旁邊筷子盒底下的報紙。
那是霍春買回來的報紙,是前幾日的。
霍春有買報紙的習慣,但她很少閱讀報紙,那些買來的報紙被她一張張疊起來,要麼墊在桌面上當桌布,要麼貼在廚房的牆上,防止油煙熏染。
他看見露出的報紙一角标題上寫着“南灣中學小樹林發現屍體。”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停滞,随即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又喝了一杯酒。
霍春吃完了飯,先去廚房收拾洗碗,兒子一個人在餐桌旁邊飲酒。
等到霍春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把圍裙脫了下來,看了一眼兒子。
兒子還坐在桌子邊,呆呆地望着某處,喝着酒,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樣。
霍春不太管兒子,她也不習慣和兒子相處,母子之間的相處非常僵硬,不像世界上本該最親密的人,而像被綁着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兩個陌生人。
但看到此情此景,她也忍不住坐到兒子旁邊,輕聲細語安慰道:“是遇上什麼難事麼?”
兒子擡起頭,眼睛泛着紅,嘴唇微微顫着,似乎要對她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