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色撲朔迷離。
蒼穹之上忽有一記響雷于天際炸裂,雷聲震耳欲聾,猛将車内的人從夢裡驚醒。
夏桑禾立即睜開眼,夢裡五官的腫脹酸痛感與墜水時的懸溺感也一并帶到了現實。
“我怎麼睡着了……”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從靠背上直起身來,人顯然還沉浸在睡夢邊緣沒緩過來。
自出院,她這幾天都在反複做同一個夢。
夢裡她摔進湖裡奄奄一息被人救上岸,可還沒等再多喘幾口新鮮空氣,下一秒她又墜湖裡去了。
夏桑禾不知這是禦極為了洗濯她的頑固記憶,隻知禦極三番兩次、毫不客氣把她往湖裡泡。
當夏桑禾再次濕漉漉被他提上岸,她怒了:“你小子,别太離譜!”
而那罪魁禍首微揚嘴角,頗為惡劣道:“記憶力這麼好,你不要命了?”
“那便……再往深處去吧。”
那面若冰川,心若磐石上惡龍說罷,便再次叫她栽回水去。
一人在水上,一人在水下,遙隔水面,兩人相望沉默。那雙黃金瞳在陣陣波紋上熠熠發光,直至她沉入深淵,陷入永夜之境再也看不見……
當夏桑禾再次醒來,她已經躺在蘭陵市醫院的某間病床上。夏桑禾把自己虛虛實實經曆的一切都告訴了自己的好友楊倩。
初聽龍的傳聞,楊倩臉色慘白神色惶恐,爾後夏桑禾再跟她提起,她便顯得敷衍了些,每次認可後都重申夏桑禾是太累了出現了幻覺,應該好好休息。
可夏桑禾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幻覺。時間越久,這夢她便越感同身受。
夢裡一切所感所得都是那樣逼真,真實到她時常會混淆夢境與現實。
她很害怕也很惶恐,她知道楊倩順從她的意思是在安慰她而不是真的相信她,楊倩對于這件事的态度也顯得缺乏耐心,為此夏桑禾的固執最終讓楊倩煩躁了。
楊倩果斷掐掉了通話,那天起再沒有給夏桑禾發過消息。
……
“禦極。那混蛋叫禦極。”隔窗眺望車外風景的夏桑禾喃喃自語。
盡管思緒亂成一團,夢裡出現過的那個名字卻很是清晰映在她腦海中。
天很沉,不知是由烏雲湧聚成黑夜還是黑夜已然降臨,總之往外瞧時幕色暗沉,伸手難見五指。
雷聲打響後很快開始下雨,打在車窗上的先是一滴,兩滴,慢慢的雨勢加大,車窗外宛若安上了雨水窗簾,讓人更加看不清窗外的世界。
夏桑禾索性不看這模糊不清的窗外世界,她将目光收回,餘光瞥見安在計費器上,那裡本該亮紅燈計數的,可如今一點燈都不閃,反倒一旁的數字電子鐘在一分一秒認真工作着。
鐘面上正好顯示着數字19:14:00。
奇怪了。
一個小時的車程,她從今下午五點左右搭的車,按理說六點她就應該結束乘車的。
現在都快兩個小時了她怎麼還在路上?而且她坐車前天還好好的,怎麼就忽然下起雨來了?
夏桑禾疑窦叢生,剛想問問前邊開車師傅是什麼情況,包裡一聲手機震動打斷了她剛想開口的問話。
楊倩終于來消息了?
夏桑禾忙把包裡的手機翻出來,生怕自己沒有及時得到好友楊倩的聯系。
之所以急匆匆坐車往楊倩家趕是因為楊倩在下午給她打了個空電話。
空電話顧名思義就是打通了電話卻一直什麼都不說。
一開始夏桑禾以為楊倩還在跟她鬧别扭不想先開口說話,可誰知那邊忽然傳來利物穿刺進皮肉的聲音,緊接着對面就斷線了。
意識到不對勁的夏桑禾握住手機不住顫抖,一邊瘋狂回撥電話一邊攔車,可楊倩就是不接電話。
在車上夏桑禾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手機上,期盼楊倩能給她回電話發微信報個平安。
可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楊倩就像人間消失一般再也沒給她發過消息。
夏桑禾對那聲利物穿刺皮肉的聲音很在意,加上楊倩家裡特殊的情況,她在心底不斷猜測楊倩當時的狀況,猜測走向都為兩個字:不妙。
打開屏保映入眼簾首先是浏覽器的幾條消息,其中一條标題最吸睛:震驚,蘭陵市一高中少女墜樓自.殺後竟死而複生……
盡管吸睛,夏桑禾還是匆匆劃到了下面。一看果真有楊倩給她的微信。
信息赫然發來短短一個字:【跑。】
發消息的正是楊倩。
夏桑禾趕忙回過去:
【跑?去哪裡?】
【倩倩你沒事吧?怎麼不接我電話?】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快回我消息啊!】
一連三條消息發過去,綠話框左邊緩沖圓環變成了紅色感歎号。
該死!關鍵時刻沒信号!
說不煩躁是假的,夏桑禾耐着性子問司機,“師傅,大概還有多久到?”
蘭陵高速大道多山多隧道,如今一條昏暗道路寂寥修在山緣邊上,車子行駛過風景大多相似。又是雨夜,雨滴沉重而清脆擊打在車皮上更為夏桑禾的不安增添氛圍。
問話間車子正極速拐了個彎,幹脆利落往蘭陵大橋飛奔。自從下雨,司機明顯加快了速度,仿佛着急躲雨似的。
橋長雨亂,燈色洇染在不規則的雨迹裡光怪陸離。看着橋上盞盞閃耀的明燈,不久前一模一樣的場景浮現在眼前。
這橋,在她昏睡前就來過!
“快了。”司機的嗓音尖細而僵硬,一開口便讓夏桑禾背脊一陣惡寒,加之剛才因做夢驚出的一身冷汗,她愈發感到冰冷。
“師、師傅,我有急事,麻煩您在安全的情況下開快點哈。”夏桑禾硬着頭皮催促,手暗暗在電話界面敲下“110”三個數字。
“快了。”等回來的依舊是與剛才如出一轍的怪答。
夏桑禾打量起那司機來,明明滅滅的橋并沒有把前座司機的全貌照清,她坐在車位後斜方隻能隐約看見他穿了一身八零西式中山裝,手掌控方向盤時露出細瘦手腕與肌膚。
他皮膚是将近發灰的白,手指全程挂在方向盤上,遇到需要轉動的時候,他直接直着手臂轉,就好像他的肢體是新安裝的一樣,一點不知道靈活運用。
這司機是出租車新手?還是手臂受傷了?亦或者有其他原因導緻他控車奇奇怪怪的?
夏桑禾的注意力開始若有若無放在前座去了,手随時準備按下電話撥打鍵。
氣氛莫名變得有些陰郁,正當夏桑禾胡思亂想時,敲擊車皮的雨聲逐漸消停,四周被一層亮光包圍,車子終于駛進了隧道。
隧道内的燈光自然比橋燈要亮上許多,這也顯得隧道空曠密閉。視野忽然變清晰并沒有讓夏桑禾感到有安全感,相反上橋時蓦然油生的念頭更加強烈在心中打轉。
這路線有問題!
據她以往的經驗,去楊倩家最快的那條也是唯一路線是需要經過蘭陵大橋的,過了蘭陵大橋後很快就會進入一條悠長的隧道,而這個隧道在這唯一線路上隻有一條。
方才上橋前通過第一條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如今居然在進入第二條!
夏桑禾又将視線左右來回瞟動,據一路走來的觀察,這條路上居然除了她所乘坐的這輛車子以外沒有任何車輛行駛!
敏感的觀察讓夏桑禾害怕起來,五感随着細思極恐也逐漸恢複靈敏。車内隐隐約約類似油皮紙的怪味便時不時入侵進她的鼻腔。
夏桑禾忽然感覺到眼前有一道視線,不安迫使她往前面看去,視線正好落在前座中間後視鏡上。
燈光明亮,後視鏡的位置又剛好能讓夏桑禾看到司機的下半張臉:
他臉的輪廓由兩弧曲線交接于錐尖,其狀宛若鞋拔子,莫名讓人明白了“尖酸刻薄”的圖像表達。膚質如同他細瘦的手腕,看上去平滑而慘白,是那種抹上幾層面粉才能透出的死白顔色,看上去沒有一點溫度與生氣,與他長人中下猩紅的烈焰厚唇形成鮮明對比,實在是說不出的怪異。
夏桑禾心底咯噔一聲,内心的恐懼要壓制不住了。
她默默将手放在門把上,門把上濕潤水珠被她溫暖的手覆蓋住了,夏桑禾驚訝去看,車門一片水漬,雨水竟然沁進車裡來了!
那前座突然發出窸窣一聲,夏桑禾便看見前座的司機将頭扭伸過來。未看清的上半臉也與整張臉一起曝光在夏桑禾眼前。
他眼睛是極大的,墨黑瞳珠卻過分小。兩隻小黑瞳珠還大小不均勻,豆粒般點綴在眼眶中心便顯得他五分之四都是眼白,隻餘五分之一是瞳仁。不僅如此,他還學起女人畫煙熏全包眼線,黑色濃重一圈包圍在眼睛外面,裡面黑白分明卻空洞可怖。
夏桑禾終于忍不住尖叫起來,她一巴掌打過去,将怪人司機的頭都打歪了,“啊——我要下車!我要下車!”
“快了,快了。”怪人司機身體依舊正向方向盤開着車,那頭顱卻能夠轉動270度并無限制延伸脖子又往前靠近她。
他忽然對她咧嘴笑,那嘴巴裡竟然沒有牙齒!
“快了,快了,快了,快了,快了,快了……”他的嘴速飛快,尖細可怖的聲音不斷在車内回環,驚悚的亂語叫聽的人頭皮發麻,手腳冰冷。
夏桑禾強壓懼意,狠狠擰了自己大腿一把,喉嚨急得又幹又癢。她貼住車門,見門把紋絲不動,開始死命拍打起車窗,嘴裡還不斷嘶吼呼救:“停車!停車!我要下車!快放我下車!救命啊!有沒有人!救救我!”
她一直緊緊盯向窗外,祈求能見到一個能拯救她的人。
仿佛是感應到她的迫切與恐懼,窗外咻閃過一陣風,很快,一抹黑影瞬移擋在了車前。
怪聲被中斷,鏡頭下萬物在此刻變成默劇慢動作。
車子受到極大阻力後猛頓,還在旋轉的前輪胎在地面上摩擦出不少火花來,一股若有若無的油紙燃燒臭味在車輪處飄出來。
夏桑禾由于在極度恐慌中早已解開了扣在腰上的安全帶,車子極速迫停她整個人也依據慣性狠狠撞在前座椅上,直撞得她眼冒星光。
好久她才緩過神來,她彎身去撿掉在鞋邊的手機,俯身時聽見右耳處傳來車梢打開的聲音。這意味着她終于可以逃出去了。
夏桑禾絲毫沒有猶豫沖下車,過程太過順利以至于她有種不踏實的慌亂感。
臨下車,她用餘光迅速瞥了眼車頭。前座空落落的,那個怪人司機好像不見了。
少女扒開車門往外跑,下車瞬間腿都是軟的。
“幫幫我!”
車頭在冒煙,浮起一陣白煙,飄逸似霧。夏桑禾一眼看見隐在白煙裡的那個男人,他背對她念起古老的咒語,一身墨色西服讓她想起西班牙電影裡的黑手黨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