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坐在藤椅上,手中握着一卷書,目光卻越過書頁,遠遠地望向溫棠梨。
他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這算是打了個招呼。
沈清和是燕府的倒插門女婿,卻始終以溫柔體貼待燕灼。兩人相伴二十餘載,雖偶有小矛盾,卻從未有過隔夜仇,可稱得上一句神仙眷侶。
平日裡,燕鶴明的學業皆由沈清和親自輔導教授。沈清和可是京城有名的私塾先生,學識淵博,才情出衆。
他年少時便以殿試探花郎的身份名動京城,雖因家庭原因未能入仕,卻以教書育人為樂,門下弟子無數,皆以能得他指點為榮。
入了燕府後,溫棠梨自然也得以聆聽沈清和的講解。
沈清和講學時言辭如涓涓細流,娓娓道來,令人如沐春風,一對二的輔導,讓溫棠梨與燕鶴明受益匪淺。
“莫不是有溫五小姐在,你才聽得這般認真?”沈清和懶洋洋地躺在藤椅上,輕輕搖晃,目光斜睨着兩人湊在一起的腦袋,語氣中帶着幾分調侃。
溫棠梨擡起頭,向着旁邊挪了挪,與燕鶴明拉開了一點距離。
“沒啊!”燕鶴明立刻否認,語氣堅定,“我一直很好學。”說道後面,他的語氣有些落寞。
“呵。”沈清和輕笑一聲,不置可否。他懶懶地擡了擡眼,語氣随意,“你娘近日留宿尚衣局,為陛下趕制秋狝圍獵的服飾。夫人不在,我也沒心情做飯,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他頓了頓,忽然提議,“要不給你些銀錢,你帶着溫五小姐出去吃?順便給我捎點回來。今日豐收,外頭應當熱鬧得很。”
豐收……原來已經豐收了嗎?
溫棠梨站在燕府的廊下,望着遠處漸漸染上金黃的天空,心中忽然湧現出一陣恍惚。
不知不覺間,秋意已深,上一世的苦難記憶居然已經快要記不清了,現在的幸福多麼難能可貴,但依舊很脆弱。
“好啊!棠梨妹妹,你前些年一直在溫府足不出戶,想必肯定沒有體驗過豐收吧?”燕鶴明含笑言道:“走吧,玩這一塊,我也是認真的。”
她随燕鶴明出了府門,踏入熙攘的街道。
京城的豐收節向來熱鬧非凡,街道兩旁挂滿了紅綢燈籠,燈籠上描繪着稻穗與果實的圖案,随風輕輕搖曳。
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攤位上的商品琳琅滿目。
“你有什麼想吃的?我們去哪兒好呢?”燕鶴明的聲音将她好奇的目光拉回,他手中緊握着沈清和給的銀錢,目光在街道兩旁的食肆間遊移,顯得有些猶豫。
溫棠梨收回思緒,淡然一笑,“既然今日豐收,不如去嘗嘗新米做的糕點?”
燕鶴明點頭應下。
兩人一路笑笑停停,還沒到食肆,手上的糕點都快拿不下了。
溫棠梨的目光被路邊跳着傩戲的藝人深深吸引,昏暗的火把光影下,他的臉被荒誕扭曲的傩面徹底遮蔽,身軀被一件黑袍包裹,衣角拖在地上,随着他的動作揚起陣陣塵土。
蓦地,他一個轉身從舞台的禁锢下跳出,直直地朝着溫棠梨撲來,那猙獰的傩面在眼前驟然放大,溫棠梨一個措不及防,驚得後退一步。
“溫棠梨!”燕鶴明驚呼一聲。
他猛地伸出手,指尖幾乎觸到她的衣袖,卻在下一刻被洶湧的人潮生生隔開。
溫棠梨回頭望去,隻見燕鶴明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現,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仿佛近在咫尺,溫棠梨想要朝他靠近,卻被一波又一波的人流推得越來越遠。
她努力踮起腳尖,試圖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可視線所及,隻有無數陌生的面孔和晃動的燈籠。
燕鶴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仿佛被這繁華的街市吞噬了一般。
“罷了,與其亂闖,不如就在這裡等他,他總會找來的。”溫棠梨站在原地,心中暗想:“這都什麼事兒啊……人潮洶湧,若是亂走,隻怕更找不着彼此了。”
她駐足在原地,目光卻被那傩戲班子吸引。
戲班子的領頭人正高聲講述着傩戲與豐收的淵源——傩面驅邪,祈福豐收,古老的儀式承載着人們對來年風調雨順的期盼。
溫棠梨聽得入神,她走上前,買了一張傩面,這傩面乍一看,鼻子碩大得完全不成比例,像一團随意揉捏的黏土,歪扭地黏在臉中央,嘴唇肥厚腫脹,咧向耳根,露出參差不齊、尖銳的獠牙,傩面兩側垂下長長的紅穗,那紅像湧出的鮮血,色澤濃郁。
正當她低頭端詳手中的傩面時,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嗓音,“溫五小姐倒是不急不躁,還有閑情雅緻參與豐收節。”
“是你!”
溫棠梨猛然擡頭,隻見一旁茶攤上坐着一位說書先生。此人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那雙狐狸眼着實看得滲人。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溫小姐這麼做,可改變不了宿命。”
溫棠梨心中一凜,上前一步,急切問道:“先生此話何意?還請明示。”
說書先生卻隻是抿嘴一笑,擡手指向不遠處的戲台,“聽台上的字謎吧,答案自在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