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棠梨神色未變,目光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若張公子是為劉小姐抱不平,我二姐早已登門緻歉。”
她頓了頓,聲音清淩淩的,“若劉小姐仍心有芥蒂,我自會親自前去賠禮。至于她原不原諒,那是她的事,與張公子何幹?别說什麼你喜歡她,這是她求着你做的嗎?”
她看着眼前狼狽不堪的張信,他發絲淩亂,衣袍濕透,一隻手無力地垂着,傷口處滲出的血絲混着雨水,在地闆上暈開淡淡的紅。
“今日這般局面,非我所願。”溫棠梨輕歎一聲,語氣緩和下來,“是誰将你傷成這樣?”
“是誰呢?好難猜啊?”張信問:“你心裡沒有答案嗎?”
不待她回答,他便自顧自地給出了答案,“是三皇子。”
話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張信知道,經此一役,他在太子門下已成棄子。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從此污名加身,仕途盡毀。
太子不可靠,那便另擇良木而栖。
同為皇子的三皇子,未嘗不是一條出路。
這話雖無人敢擺在明面上說,可這皇城風雲變幻,誰又能斷言,來日坐上那龍椅的,不會是三皇子趙佑安呢?
這些淺薄的東西,溫棠梨與裴硯之稍微動動腦子便能想到。
“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系?”溫棠梨扪心自問。
趙佑安命人打斷張信的手,再嫁禍于她這般大費周章,究竟意欲何為?
那麼溫棠梨在其中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假設趙佑安有此等想法,可是她自問不過是個普通人,如何能成三皇子宏圖霸業上的絆腳石?
思緒忽地飄遠。
前世,兩人分明成了親,她成了他的王妃,成了他的妻。
對了,當時趙佑安想說什麼?
難道趙佑安前世就有這種想法嗎?那他籌謀多年,結婚也在他計劃内的一環嗎?為了拉攏溫晉,借溫家之勢?
不對。
溫棠梨猛地攥緊掌心。
重生以來諸事皆變,前塵舊事早已失了參詳的價值。那人的心思,怕是再也無從揣度了。
“滿意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張信仰頭靠在染缸邊沿,嘴角扯出個慘淡的笑。
裴硯之:“你信嗎?”
溫棠梨攤開雙手的同時,肩膀為之輕輕一聳,“真真假假,誰又說得清呢?他願不願意說真話,你我二人都已對他無可奈何。”
“送他回去吧。”溫棠梨展顔一笑,眼角彎如新月,“今日多謝裴二公子相助,改日請你吃飯。”
裴硯之低笑一聲。
“早些休息,祝你得償所願。”
裴硯之拎起張信的後領,他被夾在臂下,聽見頭頂傳來帶笑的警告,“張公子若管不住舌頭,可沒人替你收屍。”
雨在第二天就停了。
初秋的雨總是這般,來得急,去得也快,隻餘下一地濕漉漉。
溫棠梨醒得遲,太陽公公早已日上三竿。
她抱着錦被坐起身,青絲散亂,幾縷不聽話的發絲翹起,在晨光中柔軟地打着卷兒。
她揉了揉眼,眸中氤氲着未散的睡意。
這晚,她想了很多。
最終在睡着前得出了一個結論:走一步看一步。
“棠梨可醒了?”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帶着幾分掩不住的急切。
“我醒了!”溫棠梨朝門外喊道,那聲音的源頭一聽,便直接推門而入。
晨光傾瀉而入,映出來人一身淺碧色宮裝,發髻高挽,隻簪一支素銀扁方,通身上下再無半點裝飾,卻自有一番利落風姿。
溫棠梨驚得坐直了身子,“燕姨,你怎麼回來了?”
按宮中規矩,秋狝在即,尚衣局司制此刻合該在尚衣局中督辦禦用騎裝才是。
這般貿然離宮,怕是有違聖命。
“莫慌,此番出宮是得了陛下首肯的。”燕灼上前握住溫棠梨的手,她這才驚覺,燕灼的手很冷。
“太傅張明誠今晨在朝會上參了你一本,說你因私怨重傷張信。陛下震怒,說若此事不能善了,秋狝之行,你便不必去了。”
不參加秋狝?溫棠梨想了想,上一世自己也沒有參加秋狝。
可如今趙佑安這般處心積慮要阻她前往,沒準秋狝很重要,甚至暗藏玄機。
等等,趙佑安有沒有可能也重生了?
兩人死在了同一天,甚至被同一支箭一箭穿心,溫棠梨能重活一世,憑什麼趙佑安不行?
這麼一想,很多事情都明朗了些。
可趙佑安不讓她去,溫棠梨就偏偏想去秋狝見見世面。
“我知道了,燕姨,别擔心。”溫棠梨反手握住那雙微涼的手,掌心溫度一點點撫平燕灼緊繃的指節,她清晰感受到掌下的身軀漸漸松弛。
燕灼來去如風。
消息既達,她甚至未飲半盞茶,便匆匆趕往燕府。
她想見一面沈清和與燕鶴明,她的丈夫和孩子。
隻此一面後,她又要回到尚衣局。好在這陣子忙完,便能安生些時日了。
“嬷嬷。”
溫棠梨擡手輕撩鬓發,烏黑長發如瀑,半挽于頂,發髻精緻,幾縷發絲自然垂落,映襯着白皙側臉。
腕間翡翠镯子碧色澄澈,與身上淺青色素紗襦裙相映成趣,腰間絲縧輕束,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她對臨雨說道:“幫我備車,我要去見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