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嚴刑之下必有實情。”裴硯之搖搖頭,“不過你放心,如今辦案講究真憑實據,五城兵馬司還不至于糊塗到隻聽張信一面之詞。”
不過他話音一轉,忽地傾身向前,“可是話又說回來,溫五小姐也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與那買兇之人毫無幹系。”
每句話都說在點子上。
溫棠梨問:“我想知道張信是怎麼指認我的?”
裴硯之回答:“案卷裡都記着。”
他們來到架閣庫。架閣庫裡堆滿案卷,每摞都擺得整整齊齊,一看便知是個大工程 ,不知道負責打掃的書吏每天要花多少時間整理這些。
“這裡。”裴硯之遞給她張信的案卷。
按照規矩,溫棠梨作為此案的嫌疑人兼當事人,原是不能直接看案卷的,可兩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溫棠梨可沒有看案卷。
她選擇聽裴硯之将案卷内的内容講出來。
案件編号:永昌二十八年刑字第九三二号
報案人:太傅府侍衛李貴
案發時辰:永昌二十八年,秋,九月十七,戌時三刻
天候:陰雲
苦主張信口供筆錄:
戌時初刻,張信于書房閱讀詩書。突然聽見窗戶破裂聲,兩個穿蓑衣的男人闖進來。
第一個刺客身高七尺多,左眼有刀疤。他從後面抓住張信胳膊。
第二個刺客與第一位身形無異,右眼有疤,用刀面拍打張信的臉說:“溫五小姐向你問好。”說完割斷張信右手筋。
張信疼暈過去,醒來時刺客已經逃跑,隻看見窗戶開着。
驗傷格目:
右手腕見弧形刃傷深二分,筋脈俱斷。五指指甲被拔除,疑似鐵鉗作案。
涉案關系人注記:
溫棠梨:受害人指控的買兇人,但沒有實際證據。
聽完口供,溫棠梨呼出口氣,緊繃的肩膀終于松了下來。
哪個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爺會信這種鬼話?
買兇的刺客若真供出雇主,那才叫荒唐。這反倒成了她清白的鐵證。
可惜案卷不得外傳,否則她真想叫全京城的人都瞧瞧,這所謂的“實證口供”,簡直可笑!滑稽!
根據張信的口供,京中的畫像師受其委托繪制了兩幅圖像。
“雙生子?”溫棠梨很在意這個點。
溫棠梨盯着畫像師繪制的刺客圖影。那刺客雖遮着面,但相似的身形與對稱的刀疤,讓她瞬間想到詩會前想要襲擊她的那對刺客。
“詩會前襲擊我的,也是一對雙生子!”她倏然擡眸,灼灼目光望向裴硯之,似要在他唇齒間攫取半分認同,“會不會是同一夥人?在我這裡失手後,便轉去刺殺張信,好一石二鳥?”
“不無道理。”裴硯之想了想,點頭。
“兇手不殺張信反留活口,因為死人隻能定罪一次,活人卻能日日指控。”
這才是真正的鈍刀子割肉。
不止秋狝,往後的冬獵、春闱、夏苗……溫棠梨都将受制于此。
幕後兇手不希望溫棠梨坐實罪名受刑獄之災,同時也希望連帶的惡名讓溫家也一落千丈。
那人高高在上地提着絲線,而溫棠梨就是懸在萬丈深淵之上的傀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那想要殺溫棠梨的也是趙佑安?不,不能這麼想。那時趙佑安沒什麼動機。
趙佑安為什麼想除掉張信?就因為張信是太子的門生嗎?可是他已經聲名狼藉,對趙佑安造不成威脅,反而趙佑安動手欲将其除之而後快。
這其中肯定有問題。溫棠梨苦思冥想着。
“裴硯之,能陪我去一趟太傅府嗎?”溫棠梨擡眸時眼底漾着細碎的光。
聞言,裴硯之瞳孔收縮,繼而唇角神經質地抽動兩下,最後才緩緩綻開個笑容,“樂意之至。”
溫棠梨:“還有一件事情。”
裴硯之看起來心情很好,眉梢眼角俱是春風,“但說無妨。”
“那日刺殺我的刺客……”她頓了頓,“可是銀翎處理的屍首?”
一聽見銀翎的名字,裴硯之面上笑意散去,喉結滾動半晌才擠出一個字:“是。”
“可有什麼發現?”
“……我不知道,你問他去吧。”裴硯之别過臉,氣鼓鼓地走開了。
溫棠梨怔了怔,不明所以,提着裙角追上去,“我若尋得到他,何必問你?”
前方身影驟然停駐,她收勢不及,險些撞上那方寬闊的後背。
“幹嘛突然停下?”溫棠梨正譴責他呢。
一隻溫熱的手扣住了溫棠梨的手腕,拽着她就往衙門外走。
那力道不輕不重,裴硯之頭也不回地喚了聲,“銀翎,跟上。”
馬車内鋪着素色絨毛毯,此外沒有任何裝飾,簡樸得近乎冷清。
銀翎掀簾入内,徑直坐在裴硯之身側。隻見那人長腿一伸,硬生生将銀翎擠到角落。
銀翎:?
銀翎冷眼斜睨,“幼稚。”
他作勢要挪去溫棠梨那邊,裴硯之突然拉住他那銀白色的長發,“不準。”
僵持片刻,裴硯之悻悻收腿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