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林寺?陸懷川腦中的弦立即就被撥動了。
她所知的靈隐寺有一個别名就是“雲林禅寺”,至于來曆,她記得很清楚:據說康熙寫“靈”時不小心将上半部分的“雨”寫得太大了,隻好變靈為“雲”,寫作“雲林禅寺”——此處有一個明聖湖也就算了,連雲林寺都有,實在是巧合。
陸懷川張張嘴,又回頭去看裴玑。
裴玑在湖邊負着手為薜荔護法,他沖那和尚一點頭,顯然他們是認識的。
陸懷川放下心來,按照師尊教的,抱拳行禮:“見過慧淨住持。我叫陸懷川,是同塵派掌門裴玑的二弟子。”
慧淨平和道:“不必這樣拘束,貧僧與你們師尊相識多年,喚師叔便可。”
陸懷川的手臂被一股無形而柔和的力量輕輕托起,她順勢起身,問:“您與師尊是同輩嗎?”
“是。”慧淨道,“說起來,他比我的年紀還要大些。他大約兩百二十幾歲了吧?我今年二百一十九歲。”
陸懷川眨眨眼,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問錯了問題。眼前的慧淨住持年紀看起來并不小,而在修真界中,蒼老與死亡是劃等号的。
她揭過這個話題,問慧淨:“您為什麼說修‘道’與修‘器’沒有優劣之分呢?”
“無謂形而上或形而下,道與器相輔相成。有器無道,器便是死物;有道無器,道與浮塵無異。”慧淨如是說,他見陸懷川聽得認真,稚嫩的臉上滿是正色,便不由轉頭問裴玑,“你怎麼又收了個這樣的?”
陸懷川一怔,随即差點笑出聲——在不知内情的人眼裡,她與明韫山大約都像天山童姥。明明都有着孩子的外貌,卻一個比一個老成。
總之,不像是孩子的樣子。
裴玑笑着走到陸懷川身邊,抱拳道:“慧淨住持。”
慧淨雙手合十,回以一禮。他擡起頭,淡淡道:“裴掌門。多年不見,風姿尤勝往昔。”
裴玑笑道:“你我何須如此?”
慧淨便也跟着他淺淡地笑笑。佛門弟子身上總是有種安靜的禅意,慧淨也不例外,他看起來像是六十歲的老人,于是越發顯得超凡脫俗。
裴玑問:“經脈還好麼?”
慧淨搖搖頭:“老樣子。靈氣外洩,大約還有十幾年光景。”
裴玑聽見他這樣說,臉色都變了。他垂眼道:“上一回看不是還尚可麼?讓我看看。”
他伸出手指,慧淨歎息一聲,望着裴玑欲言又止。陸懷川在一旁仰着頭,看見師尊擡着手,臉上的神情堅定,這是一定要看的意思了。
慧淨顯然拗不過他,于是隻好将手腕從袖管中露出來。陸懷川看見一節瘦而幹癟的手腕,血管經絡如同樹根一般漫過去,是蒼老而毫無生氣的黑黃。
裴玑默不作聲地搭上慧淨的手腕,閉上眼。
過了片刻,裴玑睜開眼,艱難道:“……你有想過辦法麼?”
慧淨抽回手,渾濁的眼中短暫亮起的光芒散去了。裴玑是東洲屈指可數的化神修士,連他都沒有辦法,那麼慧淨大概是真的大限将至了。
慧淨道:“根骨受損,便如此吧。與凡人比,我已虛活一百餘年,就這麼死了也沒什麼。”
陸懷川站在一旁,不知該說什麼,隻好轉頭去看遠處的薜荔。薜荔五心朝上,已是标準的打坐姿勢,水靈氣、土靈氣和木靈氣正絲絲縷縷地沖薜荔湧去。
裴玑從儲物袋裡翻手拿出一隻小幾,道:“薜荔引氣入體還要一會,坐。”
想來裴玑應當安排好了,陸懷川放心地回過頭。她低頭一看,桌上已經擺好了一套茶具。
她坐到師尊身邊,看着他動作娴熟地用靈力加熱茶壺,擺弄那幾個茶具。
裴玑斟上茶,思忖片刻,又對慧淨道:“未曾回東洲尋過藥麼?你早年靈石不少,若有心尋找,應當能找到的——我記得曲山骨蓮能夠修補根骨,你可曾試過?”
慧淨眉眼不動,捧起杯啜了一口茶。
他道:“那曲山骨蓮被曲山派管着,骨蓮數百年才開一枝花,且不說它沒到開花的時候。它不僅能修補根骨,更能提升天賦,哪裡輪得到我呢。”
裴玑手一頓,蹙眉道:“曲山派?這是什麼門派?”
慧淨擡起眼,恍然道:“我忘了。你當初自西洲來,見少微山封山,便離開北部了。曲山派是你在南邊的時候建立起來的小門派,掌門是青玄劍宗掌門的弟弟。”
裴玑道:“在曲山之上?其他門派沒意見?”
慧淨微微笑道:“青玄劍宗在和光門封山後不知比以往風光多少倍。至于曲山派,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其他門派敢有什麼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