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馬蹄踏過芸川城外的青草,踢踏聲直傳入城,最終停留在知縣府門口。
徐大人聽完門房的傳話,披衣而起,提着燈就去見門外之人。
“久仰,久仰,原來是陳大人到訪。”徐茂行禮道,他心中有些惶恐,這幾日本就因糧倉的事輾轉不安,原已經寫了奏表上報這件事,哪知上面的反應如此之快,他的奏表此時應該還在路上,想來是有人先一步上書了。
而朝中如此反應,恐怕這件事牽扯衆多,不是他一個小小縣令可以處理的。
李千明調整氣息,利落下馬,穩下趕路後的起伏後,噙着笑道:“我畢竟是晚輩,徐大人無需如此多禮。”
徐茂無法從他溫潤如玉到沒有一絲起伏的臉上讀出什麼,隻能提燈引路。
等芸川鎮都知道日前名動天下的少年榜眼來此督查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清晨了。
日頭高照,坐在馬車上與徐大人一同去往糧倉的李千明仿佛又經曆了一番新科士子遊街,在芸川主道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最後還是徐大人急招縣衙的人過來開道才得以通行。
于是乎,等到晏鎖蔚晨起時,就聽到好比“擲果盈車”的趣事。
“真有這麼誇張?”晏鎖蔚驚訝道。
“可不是嘛,真真是萬人空巷,當時我正想去包子鋪買東西,那做包子的小娘子叫我自己拿,她倒跑出去了。”若蕙道。
晏鎖蔚又回想了一番李千明那張臉,确實是一副極好的君子貌,但也不至于全城出動,向來是有“探花”名聲的加持。
正在這時,齊煊也從外間走了進來,從屏風邊探出頭,揣着明白裝糊塗道:“你們在說些什麼呢?”
晏鎖蔚看過去,見他眼神還算澄澈,但眉間微擰,展露出一副高興中透着愁緒的樣子來,實在有些矛盾。
齊煊也察覺了她的打量,心中微澀,岔開話題道:“朝廷給我的任命下來了,我現在要去糧倉查辦廖府公子一案。”
晏鎖蔚心下了然,其實她早就聽般竹說了任命一事,景元帝并沒有給實際的職位,而是賜了一條革帶,帝王口谕“同巡按禦史”。
齊煊不久前下放,月餘起複,這速度實在讓各方驚歎。“巡按禦史”雖品階不高,但在地方權力極大,一個“同”字又極好地削減了朝臣的忌憚。
景元帝點了今科探花入都察院一同處理這件事,卻不知是制衡還是打掩護了。
不過這都是小節,如今的局面對齊煊而言百利而無一害,論形式可能比他在京城時還要好。
一想到景元帝對這位“故友之子”如此愛重,晏鎖蔚就忍不住冷哼。
之前她推波助瀾,幫齊煊在“虎陽山受賄”一案上得到喘息之機,一切的一切她都是為了複故國之仇
隻要齊煊坐得位置夠高,她就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大梁的核心。
将齊煊塑造成景元帝真正願意信任的“孤立之臣”後,他才真正得到帝王的重用,揭開大梁權力中心圍帳的一角。
芸川這個小地方和糧倉有上關聯,實在是意外之喜。
“我能一起去嗎?”晏鎖蔚擡眸問道。
齊煊聽完一愣,她先前除了娘家與他軟禁的事情之外,從沒有過問過他的公務。
今天是怎麼了?
齊煊疑惑。
他很難不聯想到早些時候芸川街上發生的“大事”來。
難道她也想見那李千明?
一時間齊煊心中郁結,但礙于兩人現在不算親厚的關系,他平複一番後還是答應了。
“我去吩咐下人套馬車。”沒等晏鎖蔚再開口,齊煊道。
晏鎖蔚沒有異議,直到坐上馬車才發現不同來。
平常兩人出門,晏鎖蔚要想坐車,齊煊定然粘過來同乘,若不坐馬車就是各騎一馬,從未有過今日這般一人騎馬一人坐車的時候。
上一次這般還是迎她過門的時候。
不過馬車這種事實在小得不能再小,對晏鎖蔚而言實在不值得放在心上,她很快就不再多想,撐着窗邊閉目養神起來。
可齊煊卻懊悔萬分。
他本就憋着氣急匆匆地叫馬夫套車後,從廄中牽了雪裡黑一躍而上。
這氣來得快消得也快,待晏鎖蔚消失在馬車簾後,他心中就隻餘後悔了。
左右這氣也是白撒的,不如和她同乘來得實在。
齊煊不由讓開道,自己放慢速度行在馬車一側。
風時不時卷起簾子露出縫,他索性不遮掩,往車裡瞟,但這簾子實在刁鑽,竟一點邊都露不出來。
齊煊不由有些洩氣,沉着臉趕路。
等到李千明見到他時,齊煊就是一副傳聞中“陰狠毒辣”朱雀衛的尊容。
李千明皺起眉,睹一眼後将視線挪向他身側的馬車。
“齊大人,在下李千明。”
齊煊下馬後回了一禮,見李千明探究地看向馬車,他更是不忿,想微微偏過身子擋住。
但不想,還沒等他動作,一陣風起,直卷着圍帳一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