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推開車門,一股裹挾着泥土與樹葉腐朽氣息的夜風,像一隻無形的手,猛地将我籠罩。周遭的黑暗猶如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壓下來,隻有車子的尾燈散發着微弱的紅光,在黑暗中搖曳不定。此時,歐陽馗已經從車後繞到我身旁,他眉頭擰成了一個 “川” 字,懊惱地抓着後腦勺的頭發,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嘴裡嘟囔道:“這家夥溜得可真快!就跟鬼魅似的,瞬間沒了蹤影。” 我發現,無論處于何種情形,尴尬也好,焦急也罷,盡管大多數時候他都表現得從容不迫,可撓後腦勺已然成了他下意識的習慣動作。每當他陷入沉思,或是遭遇棘手難題時,這隻手就會不自覺地伸向腦後,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着。
“現在怎麼辦?” 我擡眼看向歐陽馗,夜晚的風呼嘯着,将他的風衣高高吹起,在他身後鼓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帳篷,獵獵作響。那風聲好似無數怨靈的嘶吼,在這荒郊野外回蕩,讓人毛骨悚然。
“唉,” 歐陽馗苦笑着歎了口氣,笑聲裡滿是無奈,随後從我身前走過,再次繞回駕駛座那邊,鞋底與地面摩擦發出 “沙沙” 的聲響,“隻能從頭開始幹活呗。說不定那家夥留下了什麼蛛絲馬迹,咱們得再仔細找找。”
車子緩緩往回行駛,街邊的路燈依次亮起,昏黃的燈光透過車窗,一陣又一陣地投射進來,在車内形成一道道忽明忽暗的光影。我的頭随着困意一點一點地偏向靠椅,突然,“咚” 的一聲,腦袋重重地撞在車窗玻璃上,瞬間,一陣劇痛從額頭傳來,眼前金星直冒。盡管疼得厲害,可眼皮卻像被膠水粘住了一般,怎麼也睜不開,困意如潮水般将我徹底淹沒,身體也随之陷入綿軟無力的狀态。
馬路崎岖不平,車子跟着一下一下劇烈地颠動,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要把我抛向空中。恍惚間,一隻手輕柔地伸過來,把我的腦袋掰向另一側。我懶得睜開眼睛,隻感覺另一側的臉頰觸碰到了柔軟的風衣面料,耳邊傳來歐陽馗帶着調侃的聲音:“本來就不聰明,這樣撞了腦袋,估計真要變成傻子了…… 到時候我可怎麼帶你闖蕩。”
漸漸地,我陷入了夢鄉,夢境愈發朦胧。突然,一雙手撥開了眼前迷茫一片的混沌。我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熙熙攘攘的地方,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每個人臉上都布滿了愁容,仿佛被一層陰霾所籠罩。人們的腳步匆忙而沉重,相互碰撞卻又默不作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前方有四個人原本站在那裡,擋住了我的視線,此刻,他們挽着手緩緩離開,動作僵硬而遲緩。緊接着,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撲面而來,那哭聲像尖銳的利箭,直直穿透我的胸膛。我看到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婆婆跌坐在地上,正嚎啕大哭,她一隻手緊握成拳,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每一下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悲痛欲絕。旁邊,兩個中年婦女一邊默默抹着眼淚,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滴在地上,一邊說着安慰的話,還輕輕拍打着老婆婆的後背,試圖給予她一絲慰藉。
這是什麼地方?我試着擡動腳步,卻驚訝地發現身體輕盈得不可思議,仿佛一片羽毛,随時都會被風吹走。就在我開小差的瞬間,一個手裡拿着祭拜用的香和紙錢的男人,突然朝着我快步沖來,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腳步急促。我躲閃不及,慌忙側過身子,閉上眼睛,心想下一秒肯定會被撞倒在地。然而,過了好一會兒,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緩緩睜開眼睛,滿心狐疑。又試着往前走了幾步,這時,旁邊一個女人靠了過來,讓我震驚的是,她的身體竟然徑直穿過了我的肩膀,帶起一陣冰冷的寒意。
原來是夢。
我逐漸鎮定下來,可這個夢境也太過真實、具體了。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後,我便有閑心打量四周。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土房子裡。牆壁上糊着泛黃的報紙,在昏暗的光線下,隐約能看見斑駁的字迹。大門正對着的牆上,挂着一張男孩子的黑白照片,照片下面,香燭袅袅升起,煙霧缭繞,在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仔細一看,男孩子的臉并不是魏海傑,這讓我感到有些吃驚。他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嘴角微微上揚,仿佛定格在一個美好的瞬間,與這悲傷的氛圍格格不入。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炮仗聲,響聲如雷貫耳,屋内的人都趕緊捂緊了耳朵,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緊接着,唢呐和銅鑼也奏響了哀樂,那聲音綿長而悠遠,仿佛能穿透靈魂,讓人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哀傷。樂聲在空氣中回蕩,與人們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曲令人心碎的挽歌。
我跟着人群緩緩走出屋外,外面的光亮異常刺眼,照得我睜不開眼睛,隻能眯着眼勉強看清周圍的景象。然而,那些滿面愁容的男女老少,卻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這一片光亮之中,仿佛被黑暗吞噬,隻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突然,我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身體因為驚恐而微微顫抖,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睡衣也被汗水浸濕,緊緊貼在身上。
我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闆。不知什麼時候,我已經躺在了旅館的床上,日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上投射出一框框白色的斑點。陽光中,塵埃飛舞,仿佛在訴說着時光的流轉。
我從床上站起身來,确定歐陽馗不在房間後,便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走向衛生間洗漱。洗漱完畢,我又百無聊賴地坐在床沿發起呆來。房間裡沒有時鐘,我也無法确定現在究竟是什麼時間。我打開窗戶,發現外面陽光熾熱,柏油馬路被曬得發軟,行人寥寥無幾,估計已經到了下午。
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就像一隻抗議的小動物,就在這時,房間門 “咔嚓” 一聲被打開了。
歐陽馗換上了一件白色 T 恤,下身搭配卡其色的褲子,手裡拎着一袋面包,身上還斜挎着一個帆布包。T 恤被汗水浸濕,緊貼在他的背上,形成了深色的汗漬。
“呦,醒來了啊?” 他笑着走進來,脫去風衣後的他,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渾身散發着朝氣,臉上的笑容如同陽光般燦爛。
“我精神哪有你好~” 我回應了一聲,便伸手去拿他手裡的食物。他卻先把袋子放在床上,騰出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白色紙盒子,遞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 我接過盒子,看到盒子外面畫着一個手機的輪廓。
“現在這個年代,誰還沒個手機啊,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他也坐到床沿,打開面包就吃了起來,面包屑掉落在床單上,“手機卡都已經弄好了,我還把我的号碼存進去了,你可要好好保管,要是丢了,就得賠錢給我。”
我白了他一眼,一時竟忘記了肚子餓,開始擺弄起手機來。以前,我在村裡見過外出打工的哥哥姐姐們過年回家時用過這玩意兒。那時候,他們用這個小小的東西給家人長輩拍照,屏幕裡的影像清晰而生動,我心裡充滿了好奇,可又因為害羞,始終不敢走上前去一探究竟,隻能遠遠地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