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仿若一塊沉甸甸的鉛闆,毫無縫隙地壓向大地,将世間萬物都籠罩在黑暗的懷抱中。濃稠如墨的霧氣,像是從地獄深淵中洶湧而出的濁流,以排山倒海之勢,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每一絲霧氣都裹挾着潮濕與腐臭的氣息,宛如一張無形的巨網,将整個空間填得滿滿當當,讓人呼吸愈發沉重,每一口空氣都似帶着黏膩的質感。霧氣毫無消散的征兆,在這片如濃稠墨汁般的霧氣中,一個身影從霧氣彌漫的遠方,邁着遲緩而沉重的步伐,徐徐走來。起初,那身影不過是一個在霧氣中若隐若現的模糊黑點,随着時間的緩緩推移,黑點在霧氣的縫隙間逐漸變大,輪廓也愈發清晰,正一步步朝着我們所在的方向靠近。
終于,來人的面龐在霧氣的層層包裹中逐漸顯露出來。看清來人的面貌後,我渾身一震,内心湧起一股強烈的驚愕。這不正是魏海傑的父親嗎?!他的眉頭緊緊地擰成一個 “川” 字,每一道深陷的皺紋裡,都仿佛承載着無盡的憤怒與焦急。他的腳步急促且沉重,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要将腳下的土地踏出裂痕,身後似乎有某種令人膽寒的東西在緊追不舍。
還沒等我回頭去尋找那個早已被吓得六神無主的中年男子,眼前男人的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如鉗子一般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爸!” 小麥膚色的魏海傑,額頭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滾落,瞬間浸濕了他的衣領,在衣衫上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你聽我說!”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焦急與渴望,如同兩團燃燒的火焰,拼命閃爍着,試圖讓父親能夠理解自己内心深處的想法。
男人卻猛地用力甩開兒子的手,臉上的肌肉因極度憤怒而扭曲得猙獰可怖,五官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擠壓在一起,顯得格外扭曲。“你做出這種事,讓你老子的臉往哪兒擱?!” 他的聲音如同一記記重錘,在霧氣中轟然回蕩,震得人耳膜生疼,連周圍的霧氣都仿佛被這聲怒吼震得顫動起來。“要不是今天你二叔拉我去親眼看見!我根本不敢相信你小子居然做出這種事!還敢跟那臭小子親來親去?!”
“爸,都什麼時代了!” 魏海傑漲紅了臉,脖子上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仍在奮力地争辯着。“您的思想怎麼還這麼迂腐!” 他的眼神中透着倔強與不甘,試圖憑借這股勇氣沖破父親那陳舊觀念的重重牢籠。
“你别說了!” 男人回頭,目光如鋒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向魏海傑。“你以後不許再跟那姓羅的小子混在一起!你老子還要這張老臉!” 話音剛落,隻聽見一陣震耳欲聾的關門聲,那聲音仿佛是一道冰冷的咒語,在霧氣裡久久回蕩,瞬間将父子倆的關系冰封。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定身咒束縛住一般。霧氣漸漸散開,魏海傑的身影也随之慢慢變得模糊。就在最後那一刻,我突然發現,魏海傑原本盯着父親離去方向的臉,緩緩地側了過來。緊接着,我們的目光交彙在一起。他的眼神中滿是無奈與悲傷,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藏着無盡的委屈,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後背卻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歐陽馗身上。身後的歐陽馗嘴裡又開始念念有詞,那些咒語發音古怪晦澀,仿佛來自古老而神秘的遙遠世界,帶着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力量。說來奇怪,原本已經消退大半的霧氣,竟又迅速地重新聚攏。魏海傑近乎透明的臉,在這無邊無際的濃霧中,再次變得清晰起來。我正要回頭問個明白 —— 歐陽馗到底施展了什麼法術。這時,魏海傑的身邊,又悄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人站在魏海傑兩步開外的地方,魏海傑不知何時手裡多了一個籃球。他一邊走着,一邊雙手快速地将球抛來抛去,球的速度越來越快,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模糊的弧線。可魏海傑卻遊刃有餘,一下又一下穩穩地接住,展現出高超娴熟的球技。旁邊的人影終于從霧氣中走出,露出一張俊秀的面容 —— 正是羅天昊。他和照片裡一模一樣,笑起來時腼腆羞澀,眼睛望向魏海傑,卻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的眼神中透着羞澀與愛慕,臉頰微微泛紅,恰似天邊一抹絢麗的晚霞,仿佛心中藏着一個甜蜜而又珍貴的秘密。
“看,飛機。” 魏海傑一隻手把球夾在腰間,另一隻手突然指向左邊的天空。羅天昊一時沒反應過來,順着魏海傑手指的方向望去。就在這一瞬間,魏海傑微微探身,嘴唇輕輕落在羅天昊的左臉頰上。
“這尼瑪……” 我聽到身後歐陽馗低聲嘟囔了一句,可此刻我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場景中,懶得理會他。就在這一晃神的工夫,霧氣又迅速濃重起來,瞬間遮蔽了眼前的兩人。霧氣越來越濃,眼前的場景漸漸變成灰黑色,緊接着,一點微弱的燈火,仿佛從極遠的地方,努力穿透霧氣,閃爍着向我們靠近。
燈火搖搖晃晃,原來是手電筒發出的光亮。燈光在狹窄而幽深的巷子裡穿梭,時不時晃到周邊斑駁的白牆上,投下一個個詭異扭曲的影子。腳步聲急促雜亂,可我怎麼也看不清來人的臉。終于,腳步聲在一扇破舊的木闆門前停了下來。“羅老太!” 這人的聲音粗啞低沉,還夾雜着刺鼻的酒氣。盡管聲音有些變調,我還是一下子聽出,這是魏海傑父親的聲音。
來開門的是羅天昊的奶奶。許是因為半夜被吵醒,老太太身上隻随意披了件藏青色外衣,頭發淩亂,睡眼惺忪,臉上還帶着一絲迷茫。“什麼事啊,這麼晚還跑過來?” 老太太的聲音裡充滿不解,“喲呵,怎麼一身酒氣,你這是喝了多少!” 語氣裡滿是責備,“快進屋來,老太婆給你泡碗姜茶醒醒酒。大晚上露水重,喝成這樣,可别鬧出毛病來!”
“鬧毛病?” 男人冷笑幾聲,一隻手粗暴地推開木門,動作蠻橫無禮。“你孫子才是有毛病的那個吧!” 羅老太趕忙伸手想去扶他,“你這話什麼意思啊?诶呦,你可站穩了,别摔着!”
男人在原地東倒西歪了好一會兒,終于扶着牆勉強站直身體。他臉上的表情扭曲得可怕,眼神裡充滿憤怒與不屑。“你孫子天天勾引我兒子…… 這事兒全村人都知道了,你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 男人打了個酒嗝,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熏得人直想作嘔。“你這羅老太,黃土都埋到脖子了,怎麼也不知羞恥?孫子幹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你也不管管?還真是有人生沒人教啊……”
接下來的話,在我耳邊漸漸模糊,聲音仿佛越來越遠。但我知道,這個渾身酒氣的男人,依舊站在我眼前,雖然我觸碰不到他 —— 伸手過去,隻會抓到一團稍縱即逝的霧氣。
我的目光越過眼前這兩人,落在更遠處。穿着白色 T 恤和卡其色褲子的羅天昊,正站在不遠處的樓梯口。他眼眶泛紅,眼中燃燒着憤怒的火焰,卻又敢怒不敢言。他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在極力壓抑着内心的憤怒與委屈。
突然,一隻手輕輕落在我的肩上。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臉頰上不知何時已布滿兩行冰冷的淚水。霧氣終于全部消散,歐陽馗的呼吸聲清晰地在我耳畔響起,“沒事兒吧?” 他的聲音裡帶着一絲關切,如同一縷溫暖的陽光,瞬間打破了這壓抑沉悶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