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外祖在天上看着你。”她搬了個矮凳,伏在姜靜的手邊。
“你外祖走得匆忙,自打我和離歸家,他便說姜家就是我的庇護,隻是他走得那日,我們都沒能好好說上話。”姜靜說。
姜故沉默了幾秒才擡起頭:“阿娘,外祖回來看過你的。”
對方依然望着天邊,說:“是嗎?什麼時候?”
“我八歲那年。”
八歲那年,姜家辦起喪事,記憶裡阿娘的眼睛發紅,跪在祠堂前許久。那時年歲太小,不懂何為生離死别,何為永不相見。阿娘累了好幾日,終于挨不住了,這才睡了個囫囵覺。她悄悄探出院門,原因是饞了街邊的糖葫蘆串,卻不料回來時半道下起了細雨。她頂着雨,跑到屋檐下,四周寂靜得隻有雨聲。
外祖就是在那個雨夜回了家的。
他還是穿着生平最愛的素衫,據阿娘說那是外祖母親手做的。
老人身子變得很輕,他也不到屋檐下躲雨,就呆呆地站在那兒,看着眼前丁點大的小姑娘,眼睛有些潤。
“外祖,吃糖葫蘆嗎?”她年歲尚小,不懂得大人為什麼明明有一處躲雨的地方卻也還是選擇淋雨,聽阿娘說許多大人都過得苦,外祖想必也是,所以她想把糖葫蘆分給外祖,總會甜一點兒的吧。
老人微怔良久,眼裡閃過詫異,“阿故?”他小心翼翼地喊着姑娘的名字,像是在等一句不可能的回答。
“嗯。”小姑娘歪着頭,手裡的糖葫蘆還透着光澤,“外祖你快吃呀。”
大人真是奇怪,若是換做平常,外祖一定大笑着接過糖葫蘆然後一把抱起她轉了好幾個圈,說不定還會揶揄她怎麼還長不高。
而此時,外祖呆愣了許久,眼底的淚花不止地往下落,他的嘴唇顫抖着:“我們阿故能看見我啊……”
她不知道外祖為何淚流,外祖在哭,阿娘也在偷偷抹淚,他們大概遇到了傷心事。
姜故心想。
“外祖,我們回家吧,阿娘跟我說她很想你。”雨絲很細,小姑娘索性不避雨了,她走出屋檐,去牽外祖的手,可那雙手輕如鴻毛,沒有半分重量。
“好,回家,看看你娘。”
老人仍由她牽着,他們走過巷子,穿過弄堂,最後方至姜家宅院。
這裡的一切都恍如昨日,卻又似大夢一場。
老人弓着身子,摸了她的頭:“阿故,陪外祖玩個把戲可好?”
她自然樂意:“好呀好呀,是什麼把戲?”
“外祖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可能很久都不能回來,你要照顧好你阿娘。”
照顧好我的女兒,此生再無所求,惟願她此生無虞。
“也要照顧好你自己。”老人忽然又笑了,像往日那樣笑了。
“那外祖什麼時候回來?”
那時她尚不知事,殊不知随口的一問就正中心尖。
老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來他垂眸一笑:“你長大了我就回來了。”
“隻是可惜啊……”他小聲咕哝着。
姜故不解:“外祖在可惜什麼?”
可惜,不能親眼見着那場景,不能親眼陪你長大了。
“罷了。”老人的衣袖寬大,他抖了抖袖子,一把抱起拿着糖葫蘆的小姑娘,半開玩笑地說:“阿故又背着阿娘偷跑出去,還真是個小饞蟲,小心爛牙啰!”
姜故被逗得咯吱咯吱笑,至于怎麼被外祖哄上床睡了,她有些記不清了。隻是大概記得,那日外祖是去過阿娘房中的,然後他揮揮衣袖,揚長去了……
以前她聽說天黑了,野鬼就都出來了,但是外祖才不是野鬼,因為他有家。
……
“那外祖可對我們阿故說了什麼?”姜靜的輕輕眨了下眼睛,聲音裹了風。
“他說,阿靜啊,你要照顧好自己,阿故調皮,切莫讓她再翻牆了,若是不聽話就打闆子。”她學着外租說話的樣子,惹的她阿娘大笑不止。
“傻姑娘。”姜靜咕哝了一句。
“……”
阿娘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月明星稀,照在阿娘的臉上,她半張臉埋在陰影裡,睡得安靜。總有這樣的時刻,讓我覺得阿娘當真是世上最美的人了。
外祖說他要回來的,兒時我是信的,所以常與阿娘念叨,她也不惱,隻是笑。而今我長大了,見過的鬼魂太多太多了,至于外祖,他不會再回來了。
兒時的謊言在長大之後不攻自破了。姜故心裡這樣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