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學醫,中年做了醫官,他這一輩子老老實實就這麼過了,遇見的風浪也好,坎坷也好,這老了吧,就覺得不過如此了,女兒尚在,外孫女尚在,這就是唯一舍不下的了。
故月穿雲照君還。
人世間總會有重逢的,無論是今生,還是來世。
老人說個不停,謝尋就坐在那裡安靜地聽。
說是散怨,但其實除了心底的那一點兒惦念,老人并無什麼好怨的。
靈陣一開,便送走了老人,他回眸一笑,沖謝尋揮了揮手。
再見,這世間的人。
……
“哥哥是不是也能看見鬼魂?可曾見過我外祖?”小姑娘眼巴巴得望着她,眼裡蒙了一層水霧。
“見過。”他垂下一隻手,把湯藥放回了桌上,“他說,故月穿雲照君還,下一輩子,他還想做你的家人。”他輕輕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後腦勺,語氣溫沉。
小姑娘僵硬的身體忽然松了下來,嘴唇動了一下,卻沒說什麼。
“怎麼了?”謝尋輕聲問她。
“我能看見很多死去的人,他們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街邊流浪,我同别人說,他們都覺得我病了。”也不知是不是炭火熏了眼睛,她再忍不住,眼淚啪嗒地往下掉。
謝尋朝她伸出手,輕輕替她擦了淚,修長的手指幹淨又好看。
“你不是病了,隻是因為很聰明,所以看到的東西比尋常人要多。”他說。
“真的嗎?”小姑娘又胡亂抹了幾下眼淚,擡頭去看他。
從她的這個角度,能看到那人白皙的臉,下巴清瘦,骨線很是突出,有種冷峻的感覺。
“當然。”
聽到這,小姑娘也不哭了,就乖乖地看他。
謝尋忽然又笑了,擡起手端着藥碗,微微彎了腰:“把藥喝了。”
小姑娘悶悶的,看上去有些不情願。
“怕苦?”那人又說:“我給你帶了蜜餞,喝了就給你吃可好?”
謝尋很有耐心地哄着她。
小姑娘聲音糯糯的:“好。”
見她答應,謝尋又是笑,又像是怕小姑娘半路反悔不喝了,一勺一勺地喂她,直到喝幹淨為止。
他說話算話,又給小姑娘喂了一顆蜜餞,甜味瞬間萦繞在舌尖,一點也不覺得苦了。
“甜嗎?”他問。
小姑娘點了點頭,沖他露出笑來,“謝謝哥哥。”
……
後來她被送下了山,隻是這段記憶卻不那麼明了了,她不記得山上發生了什麼,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姜家的,隻有在偶然做夢時會有個少年的影子,不過也隻是模糊的輪廓罷了。
直到今日見到這戴面具的少年,那些朦胧的記憶忽然松動了一些,少年的笑聲,像極了一位故人。
“我們是不是見過?”
她想問的是:十歲那年,我見到的人是不是你?
少年還是笑,說:“姑娘說笑了,南州城内除了我的家人,無人見過我。”
姜故猶豫了幾秒,向那人道:“是我唐突了,今日是公子生辰,謝家世代護南州城,南州城無人不說謝公子才華無雙,兼濟天下,定是好二郎,既然在此遇到公子了,那便祝公子福履齊長。”
如今的她已經出落大方,再不似當年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時間還過得真快,謝尋心想。
山間又起風了,雪青色的外衫被輕輕吹起,她眉目清冽,細長的眉山勾抹得恰到好處,眸子一如當年那樣明亮。
“多謝。”
“天色晚了,山裡露氣重,山路也險,姑娘不如先下山?”謝尋說。
“那你為何還在這兒?”姜故小聲咕哝着。
這話還是被他聽了去,不由得啞笑起來。
沒辦法,誰讓他忘了設結界,這才被人闖了進來,隻是他也沒想到離開了片刻,小姑娘就已經到了山頂了。
“這鹿台山可不是什麼好地方,我也該回去了,不如姑娘随我一道?”
他既這樣說,姜故也就答應了。
這一次,她的記憶很清晰,在山上遇到的那個人是謝家公子,十歲那年的記憶也漸漸清晰了。
那晚她半睡半醒,依稀感受到有人替她掖了被子,少年的聲音很低。
“長青,我的結界好像對她不管用。”
小童子道:“公子,你初入靈門,靈力不穩也是正常的。”
謝尋搖了搖頭,若是旁的靈師靈力不穩也就算了,但他是不大可能的。
“罷了,趁着她睡着了,我還是把她送下山去吧。”
小童子:“公子親自去送?”
謝尋:“左右我今晚也是要回一趟城的,可不能讓她記得自己來過這鹿台山。”
那晚他抱起小姜故,順着山道而下,悄悄将她送回了家,又使了靈力将她的記憶抹去了。
那晚姜故又做夢了,夢裡是青黛的山,山頂有個少年,他戴着白玉面具,臨在風中,衣袂翻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