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他難堪的是,即便已經提前換過尿片,但某些生理性的失禁還是讓他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溫熱正緩緩流出,趨于失控。
阮亓沅放好洗澡水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副光景。
她的丈夫脫力地蜷在輪椅裡,濕透的襯衫緊貼在劇烈起伏的胸膛上。
痙攣的雙腿将昂貴的西褲蹬得皺皺巴巴,左腿正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外翻,右腿還在一條一條地抽動着,兩隻皮鞋胡亂掉落在地磚上,露出黑襪下支撐着足托的雙腳。
“紀知聿!”阮亓沅的驚呼卡在喉嚨裡。
她幾乎是撲跪在他面前,顫抖的手懸在他痙攣的膝蓋上方,卻不敢輕易觸碰。
“别…别看我…”他喑啞的聲音裡帶着難堪的顫抖,右手慌亂去夠掉落的毛毯,想要遮住自己失控的身體。
可又一陣更猛烈地痙攣襲來,他的腰腹猛地彈起,又重重落回輪椅,發出令人心驚的悶響。
“沒…呵……”紀知聿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他原想安慰已經哭成淚人的妻子說沒事,想讓她别看這樣狼狽的自己,可痙攣的肌肉讓他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氣音。
原本一絲不苟的額發淩亂地黏在慘白的臉頰邊,而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此刻正渙散地盯着地面。
阮亓沅順着他的視線注意到西褲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和輪椅下方那攤淅瀝的水痕。
她的瞳孔猛地收縮,卻在下一秒被更大的心痛淹沒,她看見丈夫的手指正死死掐細瘦的大腿,修剪整齊的指甲深深掐進布料裡,灰白的指尖隐約透出一點血色。
“别這樣…求你别這樣……”她哽咽着掰開他的手,發現左手的紗布不知何時被蹭掉了,露出猙獰的傷疤,掌心黏膩的觸感刺得她心頭一顫。
紀知聿看到雙腿不受控的重重踢在她的小腿和膝蓋上,突然掙紮起來,試圖掙脫她的懷抱,輪椅卻在晃動中撞上邊櫃,阮亓沅聽見他近乎沙啞的哀求:“沅沅,麻…麻煩打…電話給…小林,讓他…過來一趟……”
她第一次看見他眼裡出現這樣的神色,不是驕傲被碾碎後的絕望,亦不是猛獸被困在籠中的羞恥,而是一種全然平靜的無妄。
“可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你抱不動我的,乖……”右腿抽搐了一下,足托重重磕在輪椅踏闆上,發出的悶響短暫打斷了他的話語。
“小林馬上就來了,你…回客房……”他說這話時别過臉去,落地燈的光将他側臉的輪廓描摹得脆弱不堪。
“我是你的妻子。”她重複道,随即扶着邊櫃站起身,背對着他聲音打顫,“不是什麼需要避諱的外人。”
紀知聿的指尖深深掐進大腿,指節泛白。
他的下唇被咬出一道血痕,卻固執地搖頭:“髒……”
這個字眼像是一把刀斜插進阮亓沅的心髒裡,瘋狂攪動,血肉模糊。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蹲下與他保持平視,并且握着他的雙臂強迫他面對自己:“紀知聿,你看着我。我們是夫妻,你曾允諾過無論健康或是疾病……”
“夠了!”紀知聿驟然提高音量,随即又因用力過猛而咳嗽起來。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臉色由白轉青。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時刻,大門傳來電子鎖解開的"滴滴"聲。
“紀先生,我準備——”小林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站在玄關,手裡提着紙袋,目光在兩人之間快速掃過,然後迅速移開視線,将袋子放在鞋櫃上:“不好意思,我去外面等。”
“不必。”紀知聿的聲音再次變得強硬,仿佛剛才的虛弱隻是錯覺,“推我回房,現在就處理。”
阮亓沅仍保持着蹲姿,能夠感受到指尖下手臂的顫栗,紀知聿的眼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沅沅,”他輕聲說,用隻有她能聽到的音量,“可不可以給我留點尊嚴。”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的她渾身冰涼,如墜冰窖。
阮亓沅緩緩松開手,站起身時膝蓋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她側身,讓出一條通道。
“夫人,”小林推着輪椅在走進房間前,突然停下開口道,“能麻煩你幫忙煮點姜茶嗎?先生晚上可能會發燒。”
不愧是自紀知聿住院以來就陪在他身邊的護工,阮亓沅知道這是支開她的借口亦是緩和兩人關系的台階。
她凝眸望向紀知聿,希望他能說點什麼,但丈夫隻是盯着地闆的某一點,目光渙散。
“好。”眼眶再次泛紅。
關門前,阮亓沅聽見小林低聲詢問:“導尿管又移位了?”
回應他的是紀知聿壓抑的悶哼。
……
廚房裡,熱水壺“嗡鳴”聲吵的人心煩意亂。
阮亓沅機械地晃動着手中的菜刀一片一片切着生姜,機械地将切好的姜片扔進燒開的水裡。
刀刃與砧闆碰撞的聲音在空蕩的廚房裡格外刺耳。
大多數時候,紀知聿的強大與運籌帷幄,都會讓她忽略掉這個男人殘疾的事實,可是疼痛與不堪又是如此真實且不可忽略的存在着。
如同一道天塹,他無法出來,她無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