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放下包,耳邊傳來瓷器輕碰的聲響。
徐副部長端着紫砂茶壺踱步進來,壺嘴冒着袅袅熱氣,“小阮,等下九點常委會,你去拍個照。”
“哦,好的。”阮亓沅應着,轉身打開鐵皮櫃,取出一台單反,打開确認了一下電量。
她就是塊磚,哪裡需要往哪搬。
像陀螺似的連軸轉了一上午,先是常委會跟拍;接着趕回部裡參加輿情分析視頻會,期間不斷有處室打電話來詢問各種瑣碎,中午午休時間還要辦着電腦跑去茶水間修改工作總結。
下午兩點,烈日焦灼。
阮亓沅忙不疊回辦公室扔下筆記本,然後拿上采訪資料帶着營商處李處長快步穿過回廊,去到大院東北角風景最好的“拙園”,接受省電視台關于營商環境典型案例的采訪。
她們趕到時,省電視台的采訪團隊已經在噴泉旁架好了設備。
攝像師老周正蹲在地上調試三腳架,反光闆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白光。
經濟頻道首席記者林一雯一邊調試麥克風,一邊指揮:“李處長,請您站在這個位置,對,再往左一小步。”
面對赤裸裸的鏡頭,李處長不太自然地扯了扯西裝套裝的領子。
阮亓沅則站在鏡頭外陪同,手裡拿着補充材料和問答提綱,以備不時之需。
注意到她西服左胸别了枚老鋪黃金胸針,為了避免輿論斟酌再三後,借遞材料的動作低聲提醒道:“李處,您的胸針最好不要露出來。”
“瞧我這記性,差點忘摘了。”李處長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摘下胸針塞進褲袋。
拍攝比預計的艱難許多,三點的陽光正毒,大家都被曬得渾身燥熱,有些倦怠。
阮亓沅在一旁捏了把冷汗,她從前一直想去電視台工作,想做一名新聞記者,現在看來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大家不過是各有各的心酸。
“李處長,我們再拍一遍,您剛才說到‘一站式服務’時語速有點快。”攝像師比了個“開始”的手勢。
原本還擦着汗的記者當即回歸狀态,舉起别有台标的話筒,面帶職業微笑詢問道:“李處長,能否請您整體介紹一下我市在優化營商環境方面取得的成效?”
阮亓沅悄悄對李處長做了個放輕松的手勢。她很清楚這次采訪對局裡的重要性,作為對接人,她必須确保每個環節萬無一失。
“我市營商環境改革成效顯著,特别是‘一站式服務’平台上線後……”李處長漸入佳境,聲音越來越沉穩有力。
正當李處長專注地對着鏡頭講話時,一陣穿堂風拂過,攝像師旁邊的燈光架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架子上的柔光箱,猛地朝着李處長的方向倒去。
“小心!”
阮亓沅幾乎是本能地沖上前去,用手臂擋開了沉重的器材,自己卻因為慣性失去平衡,右手肘重重磕在噴泉邊緣的大理石上。
一聲悶響,鑽心的疼痛瞬間從肘部蔓延至整條手臂,她倒吸一口涼氣,眼前一陣發黑。
她好像看見太奶了!
“小阮!”李處長很快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過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你沒事吧?”
“……沒事,。”阮亓沅咬緊牙關,硬是将那聲痛呼咽了回去,“拍攝要緊。”
她左手撐着噴泉邊緣,勉強直起身子緩過勁兒來,但右臂已然無法正常擡起,額上冷汗涔涔。
李處長急得同樣額角冒汗:“你這孩子,都這樣了還逞什麼強!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真不用。”她扯出一個笑,額前的碎發已經被冷汗浸濕,“采訪還沒拍完,省台記者下午還要趕回去剪輯。”她頓了頓,聲音輕卻堅決,“我這點小傷,不影響工作。”
攝像師老周已經重新架好了設備,但神情猶豫:“要不我們先暫停……”
“繼續吧。”阮亓沅搖頭,“李處,您剛才那段說得…特别好,就差最後兩個小點…很快的,陪您拍攝完…我就去醫院。”
李處長看着她蒼白如紙的臉色,欲言又止,最終歎了口氣:“那你至少去旁邊坐着休息一下。”
她沒再推辭,安靜地退到監視器後的戶外長椅旁。
她悄悄用左手按住右肘關節,能摸到皮膚下不正常的腫脹,但願别是骨裂了。
采訪結束時已近黃昏。
李處長一聽到“咔”就匆匆過來扶她:“現在總能去醫院了吧?我開車送你……”
“我自己去就行。”阮亓沅已經用左手收拾好了采訪資料,連同錄音筆都妥帖地放回了文件袋裡,“我桌上有個移動硬盤,裡面有這次剪輯所需要的影像素材,可能得麻煩您交給電視台……”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犟!”
她笑了笑,沒解釋。
從小到大,她最怕給别人添麻煩,早熟的她在被扔在爺爺奶奶家裡時就知曉了“自己不能成為任何人的負擔”這個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