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差點就不能抵抗,想要将一切都告訴他。
告訴他,他會做出怎樣驚天動地的一番偉業後,卻拉着她一起死。
她甚至都有些期待,現在這個深愛她的拓跋宏聽到這些,會不會也覺得那個“他”瘋了呢?
但到底還是理智占了上風,她将心裡的陰霾掃去,笑着對拓跋宏道:“陛下,我們去騎馬吧?”
“騎馬?”拓跋宏微微皺眉,語氣變得十分不确定,“二娘,你是說你要騎馬嗎?”
他幼時便常與馮家兒女玩在一處,這其中有一個馮氏女常常會因為不敢騎馬跟不上大家的腳步而大哭,那就是馮潤。
少時愛玩,又是皇帝,他哪裡會管别人哭不哭,騎上馬他便隻想拔得頭籌。
後來孩子們都長大,他便與馮氏女并不常見了,再見到她騎馬,隻有在每年的秋狩上。
尚武的鮮卑貴女們在狩獵場上追逐個痛快,而馮潤會在狩場的角落,圍戴嚴密地學習上馬。
他慢慢注意到這個每年都在學習騎馬,卻從不曾縱馬奔馳的少女,也慢慢知道她是真的讨厭騎馬,甚至讨厭與馬有關的每一件事。
馬蹄濺起的塵土,馬糞的臭氣,以及最可怕的,騎馬會曬黑她精心保養的皮膚。
一次秋狩,大家個個如離弦的箭一樣飛奔出去,隻有她,站在人群後頭,眼神裡是止不住的渴望。
他也不知怎麼就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讓他勒停了馬蹄,扯着辔頭踱到她的身邊去。
他忘了他是如何開口的,她又答了什麼。
他隻記得那天的陽光太炙熱,曬得馮潤臉頰脖子耳朵通紅一片。
她曳着及地的雀藍長裙,像草原上最耀眼的寶石,她說:“我等着與陛下齊頭并進的一天。”
現在,她又揚着那張芙蓉嬌面,用最漫不經心的聲音,撥動着他心上的巨弦。
誠然拓跋宏十分想與她一同騎馬,可看了看滿山的大雪,他搖頭道:“不行。數九寒冬,兵事尚且忌用,這本就不是騎馬的季節。”
他本以為她要典廐署備馬跟來,是為了預防山路太滑,傷了馬蹄,誤了行程,沒想到,她是真打算要騎馬用。
馮潤好多年沒嘗過被拒絕的滋味了,尤其是來自拓跋宏的拒絕。
聽聞拓跋宏的回絕之意,馮潤簡直又驚又怒:“為什麼不行!”
她氣咻咻地将手抱在胸前,勢必要拓跋宏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拓跋宏失笑:“二娘年,這寒冬臘月的,跑起馬來多冷啊,你就不怕再吃苦藥湯?”
“可是...”
可是不騎馬我怎麼把雙蒙送到你身邊呢?
馮潤及時把後半句咽回肚子裡。
“可山中無聊,妾憋悶得緊。”馮潤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委屈。
拓跋宏愛極了她撅起嘴的嬌俏模樣,遂笑着一把将她拉起,随後握住她窄瘦的纖手,将她帶出門去。
“思遠寺建造時請了将作大匠來,是以曲廊環繞,林亭相通,處處見巧思,我帶你去轉轉。”
馮潤掙不脫他的鉗制,隻能跟着他去進行這倒黴的“冬遊”。
自齋堂出一路東,經藥師殿、五百羅漢堂,便可見思遠靈圖。
馮潤看拓跋宏仍未有停留之意,便借口歇腳,坐在思遠佛圖一側不走了。
她觑着緊跟在拓跋宏屁股後面的白整,心思飛轉。
也不知白整的臉皮是什麼做的,恁得厚,一路竟跟他們從齋堂走到此處,看情況,恐怕還要一直跟下去。
馮潤不願給他一點攀附的時機,才坐下,便借口想要吃“精緻”的午膳,将白整遣走。
拓跋宏亦不在意,隻認真看着佛圖,估摸着歇得差不多時,便又将馮潤拉走。
禦路累結如斬山而成,馮潤漸漸被這罅隙間的風光迷了眼,心中的不情願漸漸消解。
又行百餘步,地勢陡高,拓跋宏見馮潤走得吃力,便蹲身在前,将她攬在後背上行走,并不時與她指點方向,告知她遠近山嶺上,都是什麼陵寝。
疊靠着,背負着,二人本就挨得極近,拓跋宏還時不時側頭過來與她說話,呼吸相聞間,馮潤不由得紅了臉。
更别說有時山路不平,深一腳淺一腳地,他的鼻會磨蹭她的耳,他的下颌會擠壓她的唇,久違的觸感令馮潤不止臉頰癢癢的,連心也跟着癢了起來。
她躲藏地将頭換到另一邊,拓跋宏卻似窮追不舍一般,仍湊上來說話。
兩人仿佛較勁一般折騰了三五次,最終馮潤自己也嫌累,便認命般地将頭靠在他一側肩上,不再調換。
察覺到馮潤的乖順,拓跋宏得逞地笑了笑,随即又颠了她兩下,将她攬地更緊,大聲道:“抱穩了!”
話一落地,他便往下跑去。
馮潤在他身後本就視線受阻,并不知前方是下坡路。
還沒反應過來,懷抱着的男人就帶着她呼嘯着往山下飛奔而去。
割臉的風加上陡然下降的身位,一切一切都刺激着她的神經。
“啊啊啊啊啊”馮潤害怕地閉起眼睛亂叫一通。
左右列柏一閃而過,迷禽闇日令人心驚。
天地間,她隻能聽到耳邊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和自己轟天裂地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拓跋宏停下腳步,站定。
馮潤這才像回過神一般,她用力着拍打着他的肩,發洩着自己内心的恐懼與委屈。
“吓死我了!”馮潤喊叫着,略帶哭腔。
她掙紮太過,拓跋宏也不得不将她放下,随後用雙手制住她撲騰地兩臂,安撫道:“别怕别怕,這不是安全下來了嗎?”
随後他細心地理順她被颠歪的發髻,挑起她額前散落的碎發,炙熱的大掌在她臉頰上輕輕擦拭:“别哭啦,怎麼長大了還這麼愛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