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累紅燭燃盡,拓跋宏依舊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迹象。
馮太後到底上了年紀,早就挨不住了。
接帕子的手晃了一下,帕子便“啪”地一下掉在錦被上。
“奴該死,太皇太後恕罪。”小宮女急忙跪下請罪。
馮太後虛弱地搖了搖頭,揮揮手叫人退下。
她保養得宜的面容,仿佛一夜老了十歲,根根皺紋橫在眼下,如樹木的年輪一樣,讓人不能錯認。
“娘娘,您得去休息了。”禦師徐謇勸道。
高平徐氏是杏林世家,自先帝時便侍奉宮禦,是以也隻有他敢這樣勸谏馮太後。
“宏兒為何還不醒?”馮太後布滿血絲的雙眼透出焦急。
“陛下脈搏穩健,不似染疾,可不知為何一直不醒,臣醫術不精,找不到原因。”徐謇也皺起了眉毛,拿這罕見的病症毫無辦法。
“宏兒不醒,我怎麼睡得着。”馮太後擔憂的目光久久停在拓跋宏的臉上不肯移去。
苻承祖低聲道:“娘娘,都快天亮啦,就算您的身子是鐵打的也扛不住啊!”
劇鵬也跟着勸道:“是啊娘娘,讓臣扶您去休息一會兒吧。”
馮太後不為所動。
兩個宦臣一同望向徐謇,徐謇沉聲道:“娘娘,您去休息吧,臣等下要為陛下施針,您在這也看不出什麼。”
雖一向習慣于徐謇個性耿介,但聞聽此言,兩宦臣還是倒吸一口冷氣。
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他敢這麼跟太皇太後說話。
馮太後聞言也不惱,隻微微歎了口氣:“也罷,徐禦師,陛下就全靠你了,你一定要使出全力救治陛下!”
徐謇一拱手:“太皇太後放心,臣定當竭心盡力。”
馮太後點點頭,轉而将目光移向坐在榻腳的馮潤身上。
馮潤雙目微腫,也是一夜沒睡。
馮太後看她憔悴的樣子,既生氣又心疼,恨聲道:“你也下去拾掇拾掇自己,換你妹妹過來守着。”
話畢她便在劇鵬和苻承祖的攙扶下離開宣光殿。
馮潤揉了揉坐麻的腿,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阿呼和阿若在殿外守着,一件她出來便馬上迎上去。
馮潤得到倚靠,陡然卸去全身力氣,恨不得癱搭在兩人臂中。
從昨晚熬到東方漸白,她也有些熬不住了。
阿若和阿呼忙将她扶上馮太後留下的步辇,送她回宮。
梳洗用膳後,她累得倒在床榻上,不到半刻鐘,便傳來均勻的淺呼。
這一覺睡到了自然醒,待到醒來時,馮潤全身疲憊盡消。
“嗯。”她滿足地伸了一個懶腰,突然發現外面已天色大亮,她慌亂地跳下床,喊道:“什麼時辰了?”
阿呼繞過珠簾,柔聲道:“娘娘莫慌,還不到午時呢。”
“才睡了這麼一會兒。”馮潤梳妝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她還以為自己一覺睡到了申時。
“陛下醒了嗎?馮沺在哪?”
阿若道:“陛下仍未醒。您睡下後,奴便去尋四娘了,她接到消息立刻便去了宣光殿守着陛下。”
馮潤聞言點點頭,目光定定的也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好似終于理清了思緒,她擡眸道:“為我妝發,我們盡快去宣光殿。”
兩小婢剛想勸她休息,可才一開口,便被她堅毅的眼神擋了回去。
馮潤知道兩小婢是希望她再休息一會,按着姑母的意思,她與馮沺早晚輪換守着拓跋宏便夠了。
可那是姑母的足夠,不是她的。
她恨拓跋宏不假,恨不得能生啖其肉、手刎其頸,可她不想他不明不白地躺在那裡,既不生,也不死。
步辇早就回去了,再往宣光殿隻能步行。
馮潤遙望着宣光殿的方向,毅然決然地紮進漫天大雪裡。
一路快步,到得宣光殿時,她已走出一身的汗。
繞過庭中不斷誦經的僧人,馮潤将鬥篷解下交給門口的小黃門,步入宣光殿内室。
内室藥味濃甚昨夜,馮潤一進門便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正揉着鼻子,便見一臉擔心的馮沺從裡間走了出來,她剛想笑着打個招呼,便見馮沺面色一瞬轉為失望,甚至還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馮潤懶得管她,隻撤回了笑臉,一言不發地走進裡間。
裡間床榻上,拓跋宏仍保持着她離開時的樣子,安靜地躺着,就像睡熟了那樣。
馮潤看了眼被馮沺搶占的床尾,一聳肩,坐在了拓跋宏的床頭。
馮沺見此瞪圓了眼睛:“你...”
她本以為她搶坐床尾,馮潤便隻能坐在她下首的凳子上,等馮太後回來了,也隻會誇贊她的用心,沒想到她這個姐姐,膽大包天,居然敢坐在床頭!
馮潤并不理會馮沺的怒目而視,隻不時為拓跋宏擦拭臉頰,掖掖被角。
這親昵的舉動令馮沺不悅更甚,嫉恨仿佛螞蟻,不停地啃噬她的心,令她不得不開口:“姐姐,姑母又不在這兒,你何必裝模作樣?”
馮潤被這話氣得撇了撇嘴。
想要還嘴,可現在這場合并不合适,可不還嘴,她又自己氣悶,最後隻得說道:“不管誰在,我都是這樣。”
馮沺上下打量了馮潤一番,看不出她哪裡作僞,可越是這樣,她心中酸意越甚,冷嗤道:“還道姐姐将我們都趕回宮去,是為了獨占陛下恩寵呢,沒想到,姐姐竟是要學佛祖割肉喂鷹?不知這羅容華和來充華,賄賂了姐姐什麼,才能讓姐姐這般為她們籌謀啊?”
話畢她便捂着嘴輕笑起來。
昨日拓跋宏墜馬不醒的消息傳到太和殿時,她正在馮太後身邊伺候着。
馮太後聞言,連晚膳都沒顧上吃,便往宣光殿趕去。
她本想也跟過去,可馮太後卻讓她回去。沒辦法她隻能乖乖回去,卻讓人留意太和殿和宣光殿的動靜。果然天剛露曉白,便有太和殿的小黃門來傳馮太後的令,讓她去宣光殿伺候陛下。
她塞了些銀錢,問了幾句,才知道陛下至今未醒,更蹊跷的是,陪伴陛下回宮的,竟然不是馮潤,而是羅容華與來充華。她百思不得其解,便想着從馮潤嘴裡挖幾句真相出來,是以才有了剛剛這番對話。
馮潤顯然已被她的話激怒,正狠狠地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