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Just One Last Dance
有希子很快接到了青山齊史打來的電話。在這之後,她邀請我來百老彙欣賞一部非常著名的音樂劇,《金蘋果》。
金蘋果是希臘神話中著名的寶物。在人類英雄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婚禮上,未受邀請的不和女神厄裡斯懷恨在心,在婚禮上将金蘋果呈現給賓客,上面寫着“送給最美的女神”。地位最高、同時也是最美麗的三位女神——赫拉、雅典娜、阿芙羅狄忒為了金蘋果争執不下,其他神祇害怕得罪女神都不敢發言,天神宙斯就讓漂亮的牧羊小夥子帕裡斯來裁判。三位女神分别開出誘人的條件:赫拉給他無上的權力,并保佑他做一個高高在上的統治者;雅典娜願意賜下智慧和力量,鼓勵他有勇氣去冒險,闖出輝煌的前路;阿芙羅狄忒能讓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子愛上他,做他的妻子。帕裡斯想來想去,覺得隻有愛情太随機,權力和英雄之路都可以在自己繼承王位後獲得。于是,他就将金蘋果給了阿芙羅狄忒。
後來,帕裡斯在阿芙羅狄忒的幫助下拐走了斯巴達的王後——美女海倫。這就是特洛伊戰争的導火索。
該劇經過了一百年多來的前三次改編,已經有了極其優秀的群衆基礎。第一次改編開啟了默片時代,被稱為世紀交的著名變革;第二次改編于電影廠鬥争得最為激烈的1958年,由出身百老彙的芭芭拉-溫亞德一手主演、導演,不僅再次唱響了主題曲《One Last Dance》,還成功将她本人推至電影明星的地位,是一次很成功的轉型。
芭芭拉才華橫溢,從小學習鋼琴演奏和芭蕾,極具表演能力,毫不怯場。在百老彙脫穎而出後,她靠《金蘋果》進軍影壇并順勢發布個人專輯,主打單曲《One Last Dance》和《The Reason I Defeated Athena》一舉打入了排行榜前列,專輯更是在年底就獲得了白金唱片認證。
正值事業巅峰,不過三十歲的芭芭拉卻急流勇退,嫁給了一個普通的男人。兩年後,她生下了一個女兒,正是藤峰有希子後來的多年好友:莎朗-溫亞德。
這個繼承了母親姣好美貌和驚人天賦的女孩命運多舛,在雙親因火災而身亡後,被芭芭拉的導演好友收養,撫養至成人。
在靠《東京别戀》和有希子一起獲得奧斯卡女主後,她做出了和當年正值事業黃金期的母親同樣令衆人不解的決定:将已被冠為“電影經典”的《金蘋果》搬回了百老彙。
在外界看來此事或許蹊跷,也早有人提出疑問,即在著名演員莎朗-溫亞德“失蹤”後,原本與她交惡的好萊塢制片為何紛紛向我母親伸出橄榄枝;五年前首播的《黑色物語》為何早早定下主角,也就是當時毫無履曆也毫無競争力的我;藤峰有希子為何始終與松下母女關系密切。
從今年起,我漸漸明白過來當時發生了什麼,但大部分的細節依然未知——或許這都隻是我的天真猜測,不過從一開始我就明白,婚姻不是兒戲,我母親也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降谷零在百科上的介紹隻剩下一行頭銜,而普羅大衆隻知道松下泉水在爆紅後就迅速和一般男性結婚,通稿上寫着祝福,我也樂于扮演收心、絕情、溫柔、大方,隻熱愛演戲——即我本職的——演員。
雖然這很殘酷,但和公衆人物身邊一起出現時會被馬賽克糊臉的人确實分兩種情況。
我在紙上列出這個月的計劃,想打個電話給母親。
忙音嘟了幾聲都沒有被接起來。這情況很少見,畢竟她性子急。我主動按了挂斷,心裡卻總是毛毛的,她前段時間出入醫院頻繁。惴惴不安幾秒後,我轉頭撥給了鈴木次吉郎。
“叔叔,我母親和您在一起嗎?”
“她在客廳……可能睡着了吧。泉水,怎麼了?”他打了個哈欠,聽筒另一端聽起來很安靜,我想自己應該是擾了人家的清夢,但依然硬着頭皮問了下去。
“她一直沒接我電話。”我深吸一口氣,“會不會是……”
他推門出去,看到自己多年來的固定情人正仰面躺着,面容肅穆冷靜,仿佛蓋上了海島陽光穿過大樹葉後的淡淡青色,似在閉目養神。“哎呀,這沒有什麼。雪,泉水找你……”
走近了,才發現她一動不動地無了鼻息。
我聽到耳邊響起驚雷般的大喊,手中的圓珠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降谷零在半小時後接手此事。他派人做了許多工作,甚至隔着觀察室的透明玻璃親自監督解剖,在确認了不是他殺後才打電話回來,讓我趕快料理後事。
此時距她去世已經整整五天。到目前為止,隻有我、鈴木次吉郎,和降谷零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經手料理屍體的專業人士對其他一概不知,自然不知道那張和普通中老年女性無異的臉就是造星無數的大導演。我冷靜下來,第一件想到的事,居然是她的墓志銘。
松下雪。
北海道的女兒,藝能界的大河。
栉風沐雨,藝術不滅。
這時,母親生前最信任的律師打電話來,說他這裡還有一個保險箱,但隻能被我打開。
裡面有什麼呢。一堆錄音帶,兩盒dvd,和三份改過的遺囑,但隻在被謀殺時啟用。媽媽的股份和所有房産都給了我。
我做主把動産兌換成現金,全部捐給了慈善組織。
當晚我就把錄音帶和dvd全部過了一遍。dvd隻是過去重要文件的掃描件二次拍攝——也就是再次備份,隻是每盤錄音都讓我驚訝極了,因為這證明了我過去的猜想:黑色物語的确是降谷零推出來平息輿論的作品,而正是曾經捧起了有希子的我母親,讓她嫁給工藤優作後搭上線,工藤家族派出後來收編的降谷零和我聯姻,他們得到政界資源,而身為二代的我在出生後可以繼續平步青雲,借有希子的幫助順利上位。
我打開最後的錄音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低啞、冰冷,并不帶感情,卻令人毛骨悚然。
“像被火灼燒,仿佛每塊骨頭都被熱量融化。他的瞳孔放大,眼神逐漸開始失焦,出于恐懼和難以名狀的疼痛。最後一次注射時,我們被迫啟用了緊急方案——他被三個人按着,并注射了含有對應效力的特殊鎮定劑。第二天的淩晨三點一刻,我觀察到他脖頸後原本已基本愈合的傷口擴大,伴随有潰爛。”
我聽到一半就開始反胃想吐,卻因為某種該死的好奇心而不得不繼續下去。母親沒來得及交代完所有東西,我不能不替她繼續做事。資源的代際傳承就是如此,否則,為什麼這個保險箱内的罪惡沒有被銷毀。
但這段錄音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細細回想,發覺這可能是人體實驗,但我對生物和醫學一竅不通,母親一定還隐藏了什麼沒有告訴我……這個叙述的女聲是誰,這卷錄音灌錄于何時。我活動開自己因過度思考而發僵發直的四肢,決定直接去美國和同為上一輩的工藤優作談一談。
我用個人賬号發表了母親已經過世的消息。才十分鐘,ins的點贊就到達了二十萬次。各界人士都過來點贊,鈴木次吉郎更新動态,發布了一張我沒見過的照片。
畫面中隻有一個人,那就是我母親。不複當年卷發墨鏡形象的松下雪手拿一個簡單的拍立得,腦後包着絲巾,隻穿了工裝背心和牛仔褲,站在大概是東京的街頭,一臉開懷地笑着。這神情讓我回憶起她在個人傳記中的文字,“我在二十二歲時才第一次來到東京。同齡人在——比如很多同學——在考研究生或備孕,我通過考學來到首都,第一天下着雨,第二天我才有空出宿舍打量這座陌生而讓人激動的城市。坐在飛馳在立交橋上的計程車裡,頭頂是飛快掠過的燈影,眼前是蜿蜒如神谕的點點路燈。每條路都很寬,寬的像河,一條條大河縱橫交錯,承載着陌生的男女和我所不熟悉的遊戲規則。和大阪随處可感的自由散漫不同,東京是令人緊張的,仿佛所有人都在期待你做出什麼事來,否則你不必停留在此。于是我拿起攝像機,從米花町開始了自己的第一個嘗試。”
這部不成熟的片子就叫“First Chance”,它在母親成名後被完善,并作為對新浪潮的緻敬在東京的幾所專業高校内進行了小範圍公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