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些天,程意周末去了瞿博航那,當時答應雲舒的事,隻是想起來心裡有口惡氣,嘴上一快,又不能真怎麼着,憑白給自己找氣受不是,幾天過去就忘了。
雲舒是黑桃的老玩家,對這次活動十分上心,當天一大早就把程意薅起來。
“程意快點收拾,快快快,今天大禮包我一定要搶到。”
“九點多了,該起了!———”
程意半阖着眼,迷蒙坐在床上,在一通碎碎念裡晃了晃腦袋:“馬上……馬上。”
“成,你快點啊。”
雲舒興奮極了,早早起床,特地為待會拍照美美化了套全妝,趁程意洗漱期間又叮了兩份吐司。
這次活動在一整棟樓,從布置到宣發能看出團隊跟進的用心,做了很充足的預案,moonquakes投得錢倒也不少。
場景布置相當不錯,無論是入門還是庭内,小屏大屏投放,玻璃貼橫幅等等一些列的,都十分适合遊戲玩家打卡拍照,換卡區集郵區打卡區手作區各個部分安排得相當合理,完全不會擁擠混亂,現場每個區域的工作人員更是細心周到。
雲舒像匹脫缰的野馬,玩了抽獎赢了周邊又去各地拍照,還打算去室内遊戲觀影。
程意後面實在跟不上她精力,想找個安靜的地,乘電梯去三樓走了一圈,領了碟水果,站在欄杆前往下眺望,身着精美服裝的官方coser是站或彎腰貼臉與遊客互動。
她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日常幾乎不怎麼玩遊戲,今天這一回體驗感還算不錯。
憑心而論,要是當初嘉措選了這邊是狀好事。
程意出圈最有名的一檔紀錄叫《玻璃人間》。曾經一度感動了無數人流淚到現在每天還會收到留言,裡面記錄了十一期來自世界各地的人物傳記。
每個人都平凡且普通,各有各的隐晦和皎潔,像嵌在地上的碎玻璃,碎玻璃也會有絢麗的顔色。
嘉措是當時第一次西藏拍攝途中遇到的,他并不是這期的主人物,程意領着團隊拍攝收工最後一天,少年人聰明一眼看出誰是頭兒,趁程意搗鼓設備要走時,焦急跑到她面前攔住,那些天鬼鬼祟祟躲在身後,程意還以為不會出現了,剛摸到别在筒靴裡的刀子,小麥膚色的男孩倏然一下撲通跪在地上磕頭,祈求救救他。
程意那個時候事業剛剛有起色,員工一發,手頭上并不優渥,她還是選擇将嘉措唯一的親人送去最好的醫院治療。
男生隻求救救他母親,已是萬恩感謝,咬破嘴唇也不敢開口再奢求其他,程意坐在又破又爛被風一吹塑料頂棚就咯吱吱響的屋内,喝一杯洗過五次杯具的熱水,資助了嘎瑪嘉措一整年學費。
“你當年腦子确實蠢,被驢踢了嗎。”程意說話就是這麼直接,毒得很。
拍了張橫幅照以及浏覽記錄上粗略背調的黑桃遊戲資料給他。要進這家公司,工資絕對比她開得高一兩倍。
嘉措:“外面下雨了,你一會兒怎麼回去?”
“結束了瞿博航來接我們。”
“好。”
下雨了嗎?早上出門的時候倒沒察覺到,以為會出點太陽或者頂多就是個陰天。
梧城冬季一向說不準,雲舒玩瘋了,兩人都沒有帶雨具,程意吃掉最後一顆葡萄,打算去走廊盡頭窗前看看。
越往裡走能聽到的越明顯。
男人講話有條有理思路清晰。
聲線清澈幹淨。
講moonquakes發展史,創業初期到一步步走來;講未來發展路線,創新技術;分享經驗成果;黑桃始終關心玩家需求,正式玩家聲音……
他着一身墨黑西裝,淺藍色襯衫系着一道藏藍領帶,帥氣挺拔,分外矜貴,站在台上面對同行媒體,話裡話外發言氣定神閑,遊刃有餘。
程意有點愣神,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人就這麼,在這天猝不及防出現在自己眼前。
直覺踏入了一片禁地,陡然激靈回醒過來,卻已經不自覺聽了半晌。
另一頭窗外細雨潇潇,植被衰敗垂落,面前這道溫暖清潤,一暗一明。
程意正要轉身就走。
恰好這時,陳清許忽不經意扭頭望來,猝然和她目光對上。
短暫須臾,男人明顯視線微滞,而總歸是一瞬之間的事,程意眼皮一耷,毫不在意地轉身離開了。
……
黑桃遊戲的創始人是陳清許,這點完全在意料之外。
準确來說,重新見到他在意料之外。
但這并不難接受,也沒什麼好接不接受的,左右不過一個同學而已。
而這個同學此刻風暴似地占據了她腦子持續五分多鐘。
程意蓦地感到一陣心煩。
讓她心煩的事還在後頭,沒過多久陳清許叫住了她。
雲舒不知又去了哪裡,她獨自逛累了,找了個咖啡店點了杯喝的,在一處無人的桌前坐下休息。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會停。
頭頂響起一道溫和又欠的聲音。
“你好,請問我可以坐着嗎?”
程意擡眸。
嘴上說着客套話,卻完全沒有自覺。
半個小時前還在台上發言的人,現在放下杯子,拉開椅子直接不客氣坐在她面前。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仿佛兩個人是認識多年的好友。
程意聞到一股清冽淡淡的苦橙香。
陳清許目光在搭在桌面的手劃過,右手手肚邊上白皙光滑,已經看不見那天的傷。
再往上,程意正看着他,眼神冰冷不見溫度。
“我認識你嗎?”
陳清許把她看得清楚,瞧着程意,以為自己聽錯了,語氣有那麼些聽不出來的委屈:“你把我忘了。”
不過沒關系,時間太長沒印象了而已。
他重新自我介紹,久遠到與當初的時光碎片重合。
準确叫出了她的名字。
“程意,我叫陳清許,清風的清,許諾的許。”
“可不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裡的雙人徐。”
時間好似倒回到那個陽光午後,意氣風發的少年穿着紅黑色球衣,沒規沒矩地直坐在椅靠上,高高舉着默寫本,勾唇懶懶洋洋笑着說。
“程意,清風徐來的徐是雙人徐,你原來也會犯這個錯誤啊。”
程意羞紅着臉瞪他一眼,要搶:“要你管,還我。”
“好好好還你,别抄了,該回去了。”
默寫錯的文言文,要一整句抄寫一百遍。
那天下午程意老老實實坐在教室裡抄了一百遍,陳清許坐在身後安靜寫練習,也不打擾了。
晚霞燦爛,像搗碎的桃花醉了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