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咬牙:“……”
她遲早把這破書打出真身,劈成竹筒當柴燒。
“殿下。”
來人一席月白銀袍,箭袖緊束,身形幹練。他低頭行禮,語氣一如既往。
晏清斂了斂領口的披風系帶,擡眸看向沈燎時壓住了心裡一閃而過的隐秘情緒,應聲道:“嗯。”
“本殿正欲去神罰殿,怎料倒被沈大人搶先一步。”
沈燎擡頭,黑眸靜靜地凝着晏清。那眸光太澄澈太幹淨了,甚至隐約在燭火的映照下搖曳出幾分虔誠,以至于他說出口的話一時間都變得輕飄飄的:
“殿下找臣?”
“沈燼隐,你信命嗎。”
晏清的話音獨特,問句經由她口變得像是帶着輕歎的陳述,空落落的。
“命由天定,亦由己執。臣信命,但更信臣自己。”
“信自己可以改命不成?倘若命線既定,結局注定無可更改,哪怕前路是絕命谷你也要去闖上一闖嗎?”
晏清不知心底泛上的火氣來源何處,她蹙眉看着沈燎眸底的倔強,心下早已了然——這人分明明白自己即将面對什麼。
她知道沈燎并未知曉的命運線結局,但他一定在賭,在籌謀,在刀尖舔血般地做一件自己也覺得會喪命,但不得不做之事。
“賭注不過臣的命,賭赢了報沈家血仇,但不賭隻有死路一條。”
沈燎沉沉的眸底映着晏清,讓她無端覺得這人今夜的眸光和尋常不同,沉甸甸地好似盛着萬千情緒,又偏偏幹淨得近乎虔誠。
“殿下,是您說要和臣一起弑天,是您說……要剜下祂的神骨,不惜一切代價,”沈燎音色沉沉,細細聽來卻似在刻意引導,“還是說殿下朝三暮四,出口之言過耳便忘,隻是說說而已?”
晏清氣笑了。
她在擔心他的安危,生怕這人一個不慎重就走上命運線指示的不歸路,結果眼前之人分明就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要和天君抗衡,還隐隐有拉她一起下水之勢,甚至荒唐得不惜用她自己的話來膈應她?
晏清咬牙,上前一步攥住那人衣襟:“長本事了啊,沈燼隐?”
“都學會用本殿的話來膈應人了?”
“臣不敢,”沈燎低頭看着自己衣襟之上白皙的指,強忍住想抓的沖動,“原話奉還罷了。”
自他決定要踏上這條再不可回頭的路伊始,就不過是一屆将死之人,哪裡還敢奢望貪戀她身上的半分暖?
現在将近子時,沈燎本是來查探晏清的噬心蠱,見她活蹦亂跳甚至還有力氣攥着自己衣襟的模樣,倒也松了口氣。
隻是晏清話裡之意分明在勸他不要冒險,可他身上背負這這麼重的仇恨,沒想起來之前倒是雲淡風輕從未來過。一旦全部記起,那些記憶便如同可以随時侵蝕他五髒六腑的砒霜,每每想起,甜還為及,痛便先至。
他以為她會懂他。
“你的命運線被改了,”沈燎在晏清揚起的眸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影,他聽着她帶上寒意的聲音,“堕魔遭誅,魂飛魄散。”
她一字一頓,企圖用這種字面的威懾讓沈燎遲疑,削減掉幾分他拼死的心。
可晏清竟然看見那人似冷嘲一般笑了,勾起的唇角沒有恐懼,全然盡是嘲諷:“倒是低估祂要我死的心了。”
“所有的仇恨都可以慢慢算,我知道沈家全族數百條人命你不甘心,可是你——”
你的命就不是命嗎。
“殿下,”沈燎出聲打斷她,眸光凝着衣襟之上素白若扇骨的指,語氣鄭重得幾乎像是一句誓言了,“臣不會死。”
“那你便去,”晏清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對牛鼓簧白費口舌,她一把放開狠狠攥住的衣襟,沈燎胸前的衣服瞬間皺成一副委屈的模樣:
“去以卵擊石,去以命換命,看看你堂堂神罰使執意的飛蛾撲火,究竟能不能在祂燭火裡炸出個非同凡響。沈燼隐,你的命就不是命嗎?”
晏清說完還不解氣,額間許久不曾被元昭炸出的青筋似乎又有複發之勢,她一把往他衣服褶皺的地方狠狠一推,幾乎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怒道:
“瘋子。”
她沒收力氣,晏清以為沈燎就是再呆也知道躲——結果這蠢貨竟當真就站在原地,連燭火映照出的影子都不曾動過分毫,生生挨了她這麼一下。
“沈燎!你——”
話音未落,她腕間一緊,随即那人身上的氣味鋪天蓋地一般彌漫開來,晏清忽地被拽進了一個溫熱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