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之流号。
船艙内。
榮格放下手裡的數據闆,整理着目前的狀況。
不知是出于什麼原理,但當塞伯坦人的光學鏡直視那道至高之門的紋路時,就能有如置身其中般看到模拟世界中發生的事。
像是俯瞰着棋局,通過倒推步驟,從而再現過去的思路一般。
理論上,隻要檢索需要的時間點和地點或者人物,就會看見相應的事件片段,但其中也有限制——如果這件事或人物與自己毫無關系,那展現出來的事件就會模糊不清,與自身關系越是緊密,看到的就越多。
而對決的當事人,警車和海格特,圍繞他們發生的事幾乎所有人都能看見。
于是。
當榮格寫完自己關注的内容記錄,自然而然地走出客艙,想和其他人交流一下時——
看到了一副地獄般的混亂光景。
小諸葛正在因為模拟中的自己又發明了一項新技術而歡呼着“我果然是天才”漫天狂飛,同時手上還不忘計算各種公式。
感知器很認真地思考構建雷霆救援隊的現實性,但他顯然不是很能想象旁邊還被铐着的旋刃從良的樣子,滿臉懷疑。
熱破正在因為模拟世界中自己小隊成員的背叛而咬牙切齒——雖然他現在還根本不認識那個人。
鐵皮、探長和通天曉都在記錄和“擎天柱”以及戰局有關的事,說着别人聽不懂的戰争術語。
開路先鋒則是遺憾自己每次都不在事件中心,而刹車安慰他說那也挺好,不像喪門神——“我都不敢想象我之後要是找到機會,會對他做什麼。”
“……”
換成以前,榮格肯定會為了避免麻煩轉身回房間,但沒辦法,他現在真有點需要聽衆。
于是繼續搜尋起人選。
他看向旁邊獨自一人在走廊上走的大黃蜂,剛打算搭話,就聽見對方在自言自語——準确來說,應該是和紅蜘蛛的幽靈說話。
“我有個疑問,但是一直看不到有解答的片段。”
“哈……你說得對,幾百萬年都沒答案的話,大概隻能說明不重要。”
大黃蜂也走遠了。
看來沒人需要心理醫生,這是件好事。榮格在心裡安慰着自己。他也早就習慣于被無視,于是打算往回走。
在這時。
“——”
聽到了一聲隐隐的抽泣。
榮格注意到聲音是從自己隔壁的客艙發出來的,于是走過去,從敞開的門口往裡看,發現是前不久剛到船上來的急救員。
這個肩上繪着十字圖案的醫療單位,正憂愁地望向窗外至高之門的方向,原因不明。
可能是看到了與自己有關的生離死别吧。
榮格不想打擾他,但在離開前卻被正好在轉頭的醫療單位發現了。
場面頓時變得有些尴尬。
“哦,呃,”榮格隻好開了口,“你還好嗎?”
“抱歉,我沒事,”急救員語氣平靜地回答,“隻是覺得實在太殘忍了。”
“漫長的戰争裡會發生很多事,我聽說通天曉不久前也目睹了自己的死亡,如果受不了,我建議你還是先别……”
“我是說警車這個人。”
“……嗯?”榮格愣了一下,“警車?他怎麼了?”
“他不能,我是說,他至少不應該這樣把海格特當作工具來利用,我能看出來他對海格特也是有感情的,為什麼一定要做到這個地步呢?他是真不明白海格特對自己始終如一的忠誠嗎?為了警車,海格特連曾經最重要的人都可以抛棄,寶貴之物一個也不剩了,結果他居然無視這種深切又絕望的情感,實在是……”
“你先等一下。”
聽着急救員滔滔不絕的話,心理醫生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有一點我必須要澄清,你說的這些都是警車在模拟開始前提前預設的,他決定盡可能減輕海格特對世界的影響,于是幹脆通過大量的小型參數切斷了他與其他人的關系。”
但聽了這話,醫療單位不知為何反而更加感慨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榮格努力試圖跟上節奏。
“實際上,模拟世界中海格特的狀态是一種典型的存在性虛無,”他解釋道,“他的社會性和情感關系都隻有警車一人維持,緊迫的身份危機使他不得不工具化自身,所以才出現了他們之間這種扭曲的情感關系。”
“扭曲……”
急救員聽得很認真。
“但說實話,”有了聽衆的心理醫生繼續道,“因為關系單一,所以通過海格特視角展現的信息還是太少了,就比如,我不知道震蕩波是什麼情況——獻出火種這個行為,與他之前展現出來的行為風格完全不一緻。”
這也是他剛才想找人商讨的内容。
“這還用說嗎?他肯定是看出了海格特的困境,所以犧牲自我,用自己的火種給他一個成為塞伯坦人的機會。”急救員忍不住道。
“我不想掃你的興,但這種情感性的理由,應該在警車的參數中被提前設計過,海格特不會和其他人産生任何強烈的情感關系。”
“居然是這樣,也就是說這份情感是突破了參數的深刻……”
我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榮格心裡默默想着。
但多方面的心理分析很重要,如果能進一步了解海格特,說不定就能找出他的思維與談判弱點,對以後的對局或計劃都有幫助。
所以哪怕覺得急救員的想法不靠譜,他還是繼續與對方讨論起來。
“另外還有一件事,”榮格說,“與‘至高之門’斷開連接後的海格特會逐步失去同理心,這可能意味着他的道德與情感模塊是需要本體進行能量傳輸的。”
“對,就是這一點,”急救員突然有些激動,“你不覺得很感動嗎?明明是一台純粹的機器,但會為了警車而獻出所有的忠誠,又會為了另一個人而感到痛苦……”
“咚。”
腦袋忽然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說得太投入,連有人從身後走來都沒注意到。
“我早就勸過你,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它們會腐蝕你的思維,你看現在都變成什麼樣了。”
說話的是與他一同上船的藥師,他們同為汽車人醫療小組的成員,出事時正好在塞伯坦附近的衛星醫療點位。
“不好意思,朗格醫生,”藥師抱歉地開口,“急救員總是有些過于情感豐富。”
“是榮格,”榮格見怪不怪地糾正一句,“沒關系,他的想法也是一種新視角。”
“我隻是對海格特很好奇,”見是自己的上級,急救員解釋,“模拟世界裡的我幾乎一直在做醫生,根本沒什麼重要情報,甚至很長一段時間裡隻能從新聞裡聽到戰争。”
“那你就去關注擎天柱和威震天他們,關注戰争新聞。”
“幾乎所有人都在關注他倆,到時候通天曉肯定會整理出幾萬字的詳細報告要求我們閱讀的。”
聞言,藥師歎了口氣,抱起手臂:“我們被叫到這裡不是為了看電影的,與其抱着私心盯着别人的私事看,你還不如去病房工作,減輕一下救護車的壓力。”
急救員有些怨念地看着他:“你這不也是私心嗎,是不是看到救護車在未來抛下你,所以着急了?”
然後他就被因痛處被戳中而憤怒不已的藥師拖去值班。
榮格幹笑了幾聲,目睹他們離開,也回到自己的房間。
雖然急救員說得很不靠譜,但對他也有一些啟發。
“情感……”
如果“至高之門”才是情感終端的來源,那它裡面到底是什麼構造?
——
萬物之流号,甲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