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京東南地勢高,青山傍水,風光秀麗當屬九溪山,山臨水而立,水繞山而行,溪光山色,美不勝收。詩人贊雲春夏有青岫帶水,綠樹紅花之豔麗,秋冬有素雪覆青巒,冰淩垂岩之豪邁。
修道之人和文人騷客喜居幽靜山林。裴家府邸臨近山下,簡而淨,内設雅閣,名為竹鶴閣。雅緻且曠達,通常是主人用來會客額地方。
裴無忌身着天漂色雲鶴緞面對襟衣袍,一抹庭蕪綠帛帶束腰間,如庭中薄雪下青竹,風姿朗逸。他正高居主座執盞而笑,眉目舒展,言談間溫文儒雅。
盡管裴無忌此番明升暗降,從廟堂到京兆府衙,可也說明了皇上對他的重視,大梁京兆衙府伊一般不設,若設也是皇親國戚來擔任,或是為了曆練儲君而設。如今裴無忌從左谏議大夫升為四品權知京兆府事,僅次府伊之下,無疑是認可他的能力。
裴無忌二十二歲進士及第,博聞強識,滿腹經綸而進國子監,後收到當年宰相賞識,被升為谏言官,專職一論朝政得失,為君排憂解難。也因為彈劾官員,得罪人無數,被小人所害貶入冀州坐父母官。
那年冀州江水泛濫,逾秋不退,災困之氓,其室十萬。
朝中有人想把這個爛攤子交給裴無忌,其意圖以治水不利而定他的罪。可他否決了一貫用淤沙堆積提高大壩這種勞費民力、耗費物資的方式來治水。征募遊民,疏通河道,引水入江,後又大規模興修水利,往後冀州幾年内再無水災。
朝廷對裴無忌的治水有功,召還歸京,官職步步高升,最近又因直言進谏得罪了副相參知政事榮止夷而被調離了朝堂。
宴會上的宴客絡繹不絕,賀雲庭與裴無忌兩人年歲相仿,在政道上頗多共識,私交甚笃,可謂知己難尋。他提着一壇酒道,“裴兄,今日隻帶了一壇京師瓊華樓的眉壽,你不會嫌棄吧。”
裴無忌輕笑一聲,爽朗地回應:“瓊華樓佳釀名揚天下,四方酒客趨之若鹜,可謂一盞難求,賀兄今日帶來這一壇,足見心意非淺。”
賀雲卿看着眼前年紀與自己二哥相仿的裴無忌,他笑起來倒不是那般死氣沉沉地迂腐,盡添了幾分豪邁灑脫。
她今日穿了寬袖對襟玉白色襖子,墨綠長裙,錦緞裙擺繡着纏枝團花,襯得身姿纖長,與庭中的綠竹猗猗一般清雅挺拔,恰如其分,不剛不柔,安靜地站在賀雲庭身側,讓人看了心生甯靜。她微微低頭,溫聲道:“雲卿恭賀裴先生高遷。”
肅有小霸王名号的雲郅也恭敬行禮,“雲郅恭賀裴先生。”
裴無忌打量了一番站的規矩的小人,又恢複往日教書模樣:“雲郅,聽聞你前幾日又在書堂與同學争執,可有此事?”
賀雲郅不禁往阿姐身邊靠,努努嘴道,“先生,學生已經受過罰了,下不為例。”
賀雲卿見家中小霸王瞬變乖巧學生,暗中拉她裙擺,不禁失笑。
誰知裴無忌倏然轉向她問道:“賀姑娘的課業沒有落下吧?好些日沒在昭儀館見到賀姑娘了。”
裴無忌看賀雲卿時,眼神多了些期許。他門生雖不多,但他認為賀雲卿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天資聰慧,一點即通,偏偏性子坐不住,也不願多學。
賀雲卿聞言嘴角一抽,才意識到這時候自己也是個學生,沉睡的記憶立刻蘇醒,她确實有幸做過他一段時日的學生。但前世她哪能沉下心讀書,時常像雲郅那般偷溜出去。别看裴無忌一介儒生,看似清瘦如鶴。施榎楚之威也毫不含糊,昭儀館的女眷對他也是愛恨加交。
反倒她皮糙肉厚的,倒是習慣了,挨幾鞭戒尺自然毫不在意。
但裴無忌幾番下來,見她依舊不服管教,氣得搖頭歎氣,憤恨的留了句,“難以教化!”
“家妹這幾日一直在府中養身子,課業估計是要惡補一番了。”賀雲庭替她解釋,又惋惜道,“可惜裴兄高升京兆府事,後面估計沒法替家妹講學了。”
她迅速收起尴尬的神色,緩緩開口道:“回先生,課業不敢耽誤,學生自會在空閑時補上。”
裴無忌未料到她竟會如此乖巧,又打量了她一眼。
她頓生覺得坐如針氈,低聲道:“那學生不打擾先生待客了。”
說罷,匆匆帶着雲郅退下。心中暗慶幸裴無忌高升後便無法顧遐那群昭儀館的女眷吧。雖然大梁文官,身其多職。尤其是裴無忌這般翰林出來的儒士,官家以示恩寵和信任,常常冠以大學士的名号。政事閑暇時,也會輔佐修冊、文治等事務。
可是,京兆府衙,多事之地,自顧其身便不錯了。
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入座後掃視一圈宴會,倏然瞥見上座位置的霍硯川,神色淡淡,似笑非笑,身旁坐着一個年紀相仿的绯衣簪花公子,神采奕奕,正談笑風生,儒雅又風流。
她頓感意外,本欲收回視線,可那人卻精準地捕捉到她的目光,兩道視線撞個滿懷,賀雲卿微愣,隻好微微颔首,算作見禮。
見他一副溫其如玉的模樣,她不禁冷笑。昨日尚如羅刹般将她逼入絕境,今日卻宛若有匪君子,談笑從容,虛僞至極。
她低垂眉眼,唇角含譏,暗暗發誓,這筆賬她定要讨回來。
此時宴席上,衆賓客的目光紛紛投向賀雲卿,在她身上緩緩流轉。
她今日略施粉黛,朱唇微點,眉目清隽,木簪松挽青絲,垂下的烏發顯得她肌膚瑩白如玉。腦後點綴幾朵小巧珠花,幾縷青絲随着風飄動,宛如書畫裡下凡的仙子。
令人咂舌的還是她雖面帶稚嫩之氣,卻自有一股沉靜端方的氣場。
一名藍衣公子搖着折扇,目露贊歎:“賀将軍的二娘子當真是清水芙蓉,娉婷秀豔。”
對面一位身着荷色長衫公子輕抿酒盞,含笑調侃:“李兄真是毫無眼力,那可是賀家長女,賀雲卿。”
藍衣公子一愣,猛然回頭:“你說方才與賀大人同行的,是賀家大娘子?”他滿臉詫異,連連擺手道:“燕兄,你怕是弄錯了!誰不知賀家大娘子素日舞刀弄槍,焉能與眼前這高雅的女子相提并論?謬哉!謬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