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廢倉時,現場已經裴無忌的人封鎖起來,押衙正在将倉房内的屍體依次往外搬。
屍體個個都面目全非,燒成焦炭色,甚至有的幹癟如枯殼,幾近幹屍,表面竟還覆着一層黑亮油光,伴随着令人作嘔的焦味。
“夫人!”彩蝶一見賀雲卿身影,立刻撲了過去,目光落在她手臂上的血迹,頓時變了臉色,“你又受傷了?”
賀雲卿輕輕抽出手臂,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示意無妨。
彩蝶卻忍不住嘟囔:“自從你應下這門親事,三天兩頭就見你帶傷而歸,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我瞧着這樁婚事,怕是命裡克你。”
賀雲庭聞聲快步趕來,帶着怒意質問道:“你方才跑哪去了?若不是高常武不小心露了口風,我還不知道你也在這兒。”
賀雲卿擡眼瞥見不遠處高常武,魁梧身影站在角落,身側的春澤也垂着頭,兩人神情讪讪,像是剛挨過一頓訓斥。不過令她心頭一緊的還是他們身後的江槐安,正被衙役死死按着,掙動不得。
她收回目光,無奈道:“二哥,這時候就别念我了,睿王救出來了嗎?”
這時,裴無忌自那堆屍骸中緩步走來,臉色沉如死水,聲音低啞:“睿王……薨了。”
賀雲卿聽到這話,眼中未起波瀾,匆匆的瞥了一眼被燒成黑炭的屍體,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緊着問道:“玉石呢?”
“炸成齑粉。”
她眉心微蹙,正擡腳往裡查看情況,卻被裴無忌伸手攔住。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的衣袖早已破裂,血迹暈開,半邊上臂裸露在外。
“你身上有傷。”他語氣不重,卻不容抗拒,“裡面的火勢還沒熄,不能進去。”
她剛想說無礙,被賀雲庭溫怒的聲音及時阻止,“你别再摻和這件事了。方才那個江槐安已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交代清楚。你和他,是這場變故中唯一的活口。若不是現場搜出了冥月閣的令牌,你門難逃被扣上謀殺王爺的罪名。”
她嗅到一絲不對勁,下意識地問:“冥月閣行事一向缜密神秘,怎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賀雲庭沉吟片刻,低聲道:“說來也真是奇怪,冥月閣一向行事詭秘,屢屢與朝廷作對,愈加猖獗,朝中也想盡辦法抓卻連個影子都抓不到。”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她:“所以說你這次走運,不然就算我與裴兄求情,裴兄也得按規矩将你關入大牢。”
賀雲卿垂目凝神,身側烈焰尚未熄滅,她卻隻覺寒意侵骨。
大梁皇子橫死于荒郊,足以震動朝堂,而她又恰好在場,确實難辭其咎。看樣子,俪嫔這一局布得極深,步步殺機,不留活路。無論她如何應對,終究是死路一條。
隻是誰也沒料到,半路居然殺出個冥月閣。
她忽有所思,擡眼問道:“裴大人,可曾派人勘察過青城宮?”
裴無忌搖頭,眉宇沉凝,歎道:“青城宮相關案牍,府衙無權查閱,此案已由榮副相接手,全權督辦。”
她她見裴無忌無奈的神情中隐着一絲冷銳,心中便猜到幾分。
朝中榮止夷聯手諸臣,好不容易将裴無忌擠出局,大抵是為行事鋪路。卻終究低估了他的性子,以為将他踢出局或遏制他便可高枕無憂,實則不然。裴無忌絕非袖手旁觀之人,必會暗中查探,絕不會輕易罷休。
思及此,她對着裴無忌說:“實不相瞞,昨夜我覺得青城宮的坍塌太過巧合,便擅自前往查探。現場發現了硝石的殘留。期間遇到睿王,利用我将七殿下引來,本是要查出青城宮坍塌之由,沒想到七殿下卻用炸毀青城宮的方式将此地踏為平地。”
裴無忌面露驚色:“你确定?你可知昨夜七殿下與俪嫔娘娘一直在護國寺為聖上祈福,怎可能出現在青城宮?我方才還以為江槐安不識七殿下真容,胡亂攀咬。”
“此事牽涉皇子遇害,非同小可。若裴大人不循規矩,旁人隻怕要借此做文章。”她語氣平靜,卻字字铿锵,“還是将我帶回衙門吧。”
話音落下,衆人仿若被重錘擊中,偌大的廢墟前一時寂然無聲。
裴無忌看着她靜靜伫立于火光與濃煙交織的廢墟前,眸中卻是一片沉冷清明,眉眼冷肅。她的目光深沉如海,隐隐透出洞悉人心的冷銳,讓他一瞬恍惚。她身上不是高門貴女的嬌柔,也不是閨閣女子的怯懦,而是帝王将相才有的沉穩與冷靜。
那是一種縱使身處風暴之心,依舊從容不迫、穩若磐石的姿态。
“你瘋了!”賀雲庭低吼,聲音裡帶着壓抑不住的怒意,“你若真被扣上這個罪名,就算什麼都沒做,也難洗清!你有沒有想過,爹娘聽到這消息,該有多焦急和擔心……”
“二哥。”她堅定地直視賀雲庭,語氣裡沒有一絲動搖,“你要相信我。”
裴無忌思忖片刻,開口寬慰:“賀兄,此舉未嘗不是良策。眼下此案已上報太後,府衙确實無權再行幹預。若旁人心懷不軌,暗中動手腳,府衙反倒成了最穩妥的庇護所。倘若侯夫人與江槐安不幸遇害,真相成謎,此案便成了死局,屆時豈不任人定論,颠倒黑白?”
賀雲卿并不意外裴無忌能迅速洞察利害,隻不過她這麼做除了保住江槐安的命,自然還有它意。
“夫人……”
她緩步走到春澤身側,見她眼下烏青,神色惶惶,心中頓生愧意。輕聲俯身囑咐了幾句,便随裴無忌轉身朝府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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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外,幾隻麻雀落在枝頭叽叽喳喳,枝葉微晃。幾個身着藍布的下人正清掃石階,掃帚一動,驚起枝頭飛鳥,撲棱棱掠過檐角。
不遠處,春澤和彩蝶急匆匆趕回府。春澤神色依舊鎮定,步伐迅速;彩蝶則緊跟其後,焦慮的神情一覽無遺,嘴裡不停絮叨。
“春澤,快說說,怎麼就回府了?侯爺根本不關心姑娘的死活,咱們就這麼回去?”
春澤眼見已到侯府大門,迅速捂住彩蝶的嘴,繞到後門,神色嚴肅低聲道:“你這麼大聲嚷嚷,是想讓姑娘沒命了嗎?”
彩蝶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急忙搖頭,眼中泛起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