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珍二十五年末,凜冬時節,寒風徹骨。
夜幕低垂,眉屏山頂被幽幽翠岚攏繞,風吹不散。山腳下一隊人馬疾行,為靜谧山林帶來喧嚣。隊伍中間是輛栗色楠木馬車,車身罩着松柏綠蜀錦,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
奔騰的馬蹄在道路上掀起層層塵土。忽然,一群蒙面黑衣人從路兩旁的大樹後跳出來,截住了馬車一行,上來就是沖馬車的護衛揮刀而向。
這些蒙面人訓練有素,手起刀落,轉眼已将馬車的護衛砍傷大半,領頭人提着大刀,一個縱身躍上馬車,掀開轎簾,不由一驚,車裡沒人!
“撤!”
形勢陡轉,領頭人一聲令下,所有蒙面人轉攻為守,毫不戀戰,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吳勁眼看着他們走掉,一個劍花收勢,長劍入鞘。他來到馬車前,從倒得橫七豎八的護衛中走出來,将那枚對方掉落在地上的令牌放入懷中。
***
冬日的雪已斷斷續續下了五六日,昨夜更是朔雪缤紛,天将亮時才停,宮道上卻幹淨清爽,沒有丁點兒積雪。
遠處,内侍省少監吳常白正監督着一群宮人掃雪,他今日寅時三刻便醒了,生怕這宮道上的雪讓哪位貴人摔了跤,自己要倒大黴。
此時晨光熹微,多日不見的太陽打東邊露了半張臉,殿宇樓閣、亭台水榭仿佛都披了一層金紗,攏的人渾身都有了暖意。
幾個宦者合力擡着一個紅漆大木箱走過來,不知裝着何物,隻見擡得有些吃力。
“吳少監。”宦者們經過掃雪處,停下來向吳常白行禮問好。
“嗯,又是送去未央宮的?”吳常白打量挂着祥雲鐵鎖的紅木箱。
“是。”
“那快去吧,”吳常白沖他們揮揮手,等擦肩過去了,又扭頭吩咐,“小心着點啊!”
宮道邊上行着兩個粉衣宮娥,皆梳雙鬟髻,看年歲也就及笄方過,兩人一人端一個托碟,一個上面放着熱盅,一個放着華服。
眼瞅着扛箱子的人走到自己前面去,其中一個宮娥唉聲歎氣,“唉……虞太傅的女兒命可真好,明明于社稷無功,甚至連陛下的面也沒見過,就因為死了個哥哥,就能成為陛下命定的皇後。”
另一人忙環顧左右,見四近無人,才低聲回她道:“别說咱們了,連珍妃娘娘都嫉妒她嫉妒得要命,這幾日正到處發火呢,我生怕觸了黴頭。”
“那我比你好些,好歹是伺候太妃,我要是在曉坤殿伺候,恐怕早就沒命了。”
正扭頭說着,二人餘光一瞥,見吳常白收隊,正帶着人往自己這邊來,忙噤住聲,腳程極快的各回各宮了。
***
瑤華宮内。
菱花鏡傾斜,映着綽約美人,隻見她如瀑青絲未簪,膚如凝脂,淨如白瓷,巴掌大的臉蛋上一雙瑞鳳眼盈盈秋水,秀鼻俏挺,唇若塗脂,即便隻着寝衣,未施粉黛,仍是無雙殊麗,叫人感慨上蒼太過偏愛于她。
隻是美人眼神空洞無光,像被攝魂奪魄,沒點生氣。梳月拿起螺子黛為她描眉,她任其擺弄,間或眨下眼,才叫人知道原來她還活着。
唉,入宮第三天了,小姐還是那麼無精打采,宮裡的一切都引不起她的興趣,等跟陛下大婚的時候可怎麼辦。
梳月躬着身,為她細細描畫之際,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與一旁的酒兒眼神交流一番。
“小姐,聽聞陛下今日又往未央宮賜了好多寶物,都是在宮外見不到的,要不咱們去瞧瞧?”酒兒正往瓷瓶裡插着紅色臘梅,見梳月使眼色,對着銅鏡前女子道。
女子掀了掀眼皮,終于有了絲生氣,卻是道:“有什麼好看的,以後日日都能看,保你看個膩。”
酒兒碰了一鼻子灰,隻能寄希望于梳月。
梳月收筆,将螺子黛放入錦盒,又開始為女子塗唇脂,說話柔聲細語,“小姐說的是。不過咱們初來乍到,越早熟悉這宮裡的環境越好,正好今日太後身邊的桂姑姑不來教授宮規禮儀,外頭天兒又好,要不咱們出去走走,認認這皇宮裡的路?”
“數九寒天凍死人了。”女子無情拒絕。
酒兒打開衣櫃,為她拿出昨日挑選的玫紅水袖掐腰宮裝來,走到她面前,煞有其事,“小姐您忘了,桂姑姑說在宮裡不能說‘死’字,不吉利的。”
虞妝暖一聲嗤笑,頗有些不服氣。她跟着衡陽在宮外闖蕩慣了,行止由心,一切随意,突然被這宮裡繁雜規矩束縛着,哪哪都不得勁。昨日桂姑姑教她為人妻之道,喻之女子要卑弱、淨慎、曲從,她忍了好久,才沒有向桂姑姑提出質疑。
想到往後還多的是規矩束縛自己,她突然覺得這瑤華宮裡空氣稀薄,自己胸悶有些喘不過來氣,瞥了眼衣桁上酒兒挂的宮裝,她開口。
“罷了,在這裡待着更是無趣,那就出去走走罷。”
梳月與酒兒喜上眉梢,可算把小姐勸地願意挪地方了。昨日學習宮規時,小姐全程冷着一張臉,場面幾度尴尬,酒兒、梳月跟桂姑姑緻歉好久,聲稱自家小姐是想念家人了,絕非針對姑姑,又給了一貫錢作茶錢,才好生将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