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你何事?”
亓官霂揚被她一堵,不再言語,轉身憑欄眺向皇城外。
虞妝暖分明想轉身離開,腳卻怎麼也邁不動步。她就一直看着亓官霂揚的側臉,心裡怨恨着、悲痛着,說不清哪種感覺更強烈。
亓官霂揚眼神迷離,似乎也想起某些過往,他輕聲問,“你在宮中過得好麼?”
她巧笑倩兮,齒如瓠犀,“好,好極了,你現在應該給我行禮,叫一聲皇嫂才對。”
霂揚立刻邪魅一笑,生動的臉上多了些少年氣,“皇嫂近來可好?”
虞妝暖蓦然生出怒意,瞪着他柳眉倒豎,“本宮好得很,何故要你來操心!”說罷便要拂袖而去。
亓官霂揚上前攔住她,表情有些無辜,“你怎麼還是說生氣就生氣。”
“生氣?為你?王爺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他聳肩,“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虞妝暖不願再與他糾纏,“讓開,好狗不擋道。”
亓官霂揚耍無賴的本事絲毫沒退步,笑嘻嘻地說“不讓”,氣得人隻想上手打他。
于是虞妝暖出手攻向他,卻被他早就預料到,瞬間便将她的手腕握住,“莫氣,是衡陽那老頭托我給你送東西來的。”他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打開來看,是一個已經碎掉的糖人。
“都碎了。”虞妝暖嫌棄地白一眼,嫌他不中用。他驚訝地看向手裡的小玩意,确實碎的不成樣子。
虞妝暖瞅準機會奚落回去,“人人都知淮安王風流多情,夜夜在花街柳巷尋花問柳,想必沒少送姑娘東西吧,怎麼連送個糖人都護不周全呢。”
亓官霂揚尴尬一笑,“不巧得很,本王雖然沒少送姑娘東西,但多是珠寶首飾、绫羅綢緞,沒人愛吃這小孩子的玩意。隻是衡陽那老頭一把年紀了,這好歹是他的一番心意,你就湊合收下吧。”說罷直接将糖人塞到她手裡。
虞妝暖看看手裡的東西,既然是衡陽托他送的,她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如今身份有别,他們二人實在不該私下相見,她平複心緒道:“當初你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說好再無瓜葛,就不該再私下相見,這糖人替我謝過衡陽,日後你若是再來招惹我,别怪我再給你一劍!”說完便轉身離去,不做絲毫逗留。
亓官霂揚苦悶地看着她的背影,這丫頭,怎麼還是說翻臉就翻臉……
金烏落山,寒風襲面,宮門已下鑰,虞妝暖一個人走在甬道上,有瞧她面生的宮娥對她多加打量,心道這是哪宮新添的主子,被同行的人扯住衣袖,小聲告知這便是陛下新迎娶的皇後,宮娥恍然大悟,連忙屈膝行禮,避讓一旁。
虞妝暖置若罔聞,思緒被扯進紛繁舊事裡。
去年秋分,先帝已是彌留之際,宮裡派人來催婚,一日三旨下到虞府,命她入宮。
虞妝暖接了信便往家裡趕,半道衡陽把她截住,問她是否自願入宮,虞妝暖自是不願,太子的東宮已有大将軍和丞相之女,她才不願困囿深宮一輩子與她們争寵,衡陽拍着胸脯,說你甭管了,既然你不願意,我想轍毀了這婚約。
虞妝暖當時笑他喝多了酒腦袋不清醒,與皇家的婚約豈是他說毀就毀。衡陽倒懸酒葫蘆,告訴她自己滴酒未沾,問她選自由還是富貴,虞妝暖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選自由。
她也不知衡陽為何那般笃定能幫她毀婚,明明他自己也隻是個無甚功名的閑散道人。可衡陽告訴她說,自己先回府幫她延遲婚約,待過段時日,便讓她心想事成。往常衡陽老頭十日裡能醉九日,剩下那一日也是半醉不醉,虞妝暖整天覺得他說胡話不靠譜,當時卻不知怎麼了,不願深究,隻一心覺得衡陽真的能幫她。
後來她後知後覺,才醒悟過來她當時是因為心有所屬,哪怕衡陽真喝了酒跟她說這話,她也會信,就像不甘溺死的人抓到的最後一顆救命稻草。萬一呢,她想。
衡陽先她一步回了虞府,虞妝暖好奇他會有何說辭,便偷偷跟了去。在父親議事的書房外,她聽到衡陽說起宮中形勢,陛下病重,大将軍裘鴻山與丞相李槐趁機瘋狂攬權,太子登基在即,也不可能與對自己有贊翼之功的二人翻臉,此時虞妝暖入宮為太子妃,勢必會成為李裘兩家共同打壓的對象,弄不好太子登基前,她先沒了性命。
衡陽說,不如等新皇登基後,一切塵埃落定,再讓虞妝暖入宮為後。
他說的懇切在理,虞翁序聽了沒有反駁的理由,當日便上書一封,言自家小女尚在養病,身體未愈,恐不能行新婚禮,還請陛下延後婚期。
門外的虞妝暖聽了雀躍不已,沒成想衡陽還真有兩下子,說幫她延後婚期就真能延後,那毀婚的事,應該也有希望了。她心情大好,蹦蹦跶跶出府,滿腦子美夢,想着沒了這婚約束縛,她要跟何人在一起,以後會如何生活,想着想着,那人的模樣在她腦海中越來越具象。
她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淮安王府。守門小厮認得她,告知她王爺去了一品清坊。虞妝暖眉頭一皺,有些不開心,霂揚從不去那種地方,再說現在是白天,難道是又去幫衡陽結賬了?
嗯,很有這個可能。她想通後立馬改道一品清坊,想要跟他分享自己的好消息。
一品清坊果然白日不接客,大門緊閉,她叩門說要找人,許是從前來此處找衡陽時她都是男裝示人,老鸨一時不認得她,打量她好幾眼,才放她進去。
正在灑掃的奴婢說眼下這裡隻有一位客人,就在那間房,說完手指了指樓上某間。虞妝暖提裙上樓,梯上的腳步聲極為輕快,到門口想也沒想便推開了房門。
入目是地上淩亂的衣衫,以及榻上胸膛半裸的霂揚和隻着抹肚的女人。
她推開門的時候,姿容姣好的女人正趴在他胸膛喂他酒吃,饒是曾幾次跟着霂揚來替衡陽結賬,她也沒見過如此香豔的場面。
來不及臉紅,她隻覺得想嘔。虧她覺得自己不用入宮後心心念念的來找他,原來這平日裡的坐懷不亂、正人君子都是裝出來的,專騙她這種未嘗情事的小姑娘。
恨自己瞎了眼豬油蒙心之餘,她瞥見房内桌上放着他平時佩的劍,也不知怎麼就那麼生氣,怒火上頭,拿起劍就沖他刺去,轉眼間他胸膛就見血,吓得床上女子驚呼連連。
霂揚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眼睜睜看着自己拿起劍刺向他,或許他措手不及,又或許他心有悔悟,但她不想了解,隻記得她極為冷靜的扔了劍,沖他說了幾句決絕的話,言明二人以後再無瓜葛,便轉身離去。
一個人在長街上遊蕩,過了許久她才想起來,似乎《大宣律疏》規定刺殺皇親是要重罰的,亓官霂揚好歹也是皇子。可她不後悔,隻恨自己為何沒有刺得再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