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茂,甘翎讓青荷端了水過來,請丁旭洗手擦臉。
丁旭應着,卻是有些心神不甯的樣子。甘翎看在眼裡,沒說甚麼,但及至藥、飯上來,他還是這般,她再忍不住。
“将軍,恕我直言,谷王那樣的人,不值得您幫他。”她看着他,一字一頓道,“他不會記您的好,一有機會,還會害您的。”
丁旭本是垂首坐在床側,聞言擡起了頭,迎着她的目光,心緒翻滾如海浪拍岸。這個女子,居然看穿了他!
“可他是陛下的親子,若他真有甚麼,陛下會傷心難過的。”他慢慢道。
“而您差點送命,不是嗎?”
“沒有,我無事,隻是受傷,一點兒傷而已。”
“這次是受傷,下次呢?”甘翎道,她的聲音有些高,聽起來有些沖,丁旭不由地縮了縮肩,如做了錯事的孩童。
他垂下了眼眸。
“您沒有錯!”甘翎道,“您也盡力了,您昨日去皇宮不就是替他求情嗎?陛下卻沒有答應,非要罰他,為何?”
“陛下氣壞了!”丁旭道。
“可陛下沒氣糊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谷王公然行兇,陛下需得做些甚麼,才能彰顯律法嚴明,維護天家威嚴。”
甘翎一頓,又道,“這也是對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震懾,讓他們小心些,少輕舉妄動。”
聞言丁旭心頭又是一震,她連這層意思也看清了,而這正是他想要救谷王的第二個原因。
谷王在,争儲的局面就能保持微妙的平衡,盡管是暫時的,但能拖一時是一時,隻願陛下早做決斷。
“罰都罰了,按照刑律,他隻是蓄意害命,卻未得手,隻要被害一方上書陳情,不再追究,陛下當會寬宥。”
“你就這麼想放他出來?”甘翎問,面帶疑問,他怎麼說也是将軍,最是該殺伐果決的,此時怎的這般心軟?
“拖久了怕是會生變。”他起頭,認真道。
“行吧,你既然做了決定,那就這麼辦。”她看着他,“但你要保證,務必仔細提防,不能給惡人可乘之機。”
她指了指他肩膀,“這種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好!”他鄭重點頭。
看他吃了藥,吃好飯,甘翎去長桌前研好了墨,鋪開信箋,說聲“慢慢寫”就退了出去。
丁旭思量片刻,才提起了筆,字斟句酌地開始寫。寫完交給梅影,讓他送給林茂,請他轉呈陛下。
丁旭慢慢走出房門,走到院中,發現院中安靜至極,卻是一個人也無。
她呢?
他聽見二門外有動靜,剛要過去探看,就見青荷推門進來。
“将軍需要甚麼?”青荷手裡拿着個小繡棚,棚上是一個大紅肚兜。
“翎兒呢?”
“小姐去布店了。”
适才有主顧上門,定了八幅屏風,要的急,甘翎立即去買布了。
範記布鋪,甘翎選好了布匹,算了銀子,萬吉抱着,兩人正要下樓,就見陳氏帶着大兒婦陸氏走了進來。
“把最新的料子拿出來,要給官人的。”陳氏道,她一身翠藍新衣,腳踩繡花紅緞高底鞋,金荻髻光燦燦的,很是氣派。
相形之下,一身半舊衫裙的陸氏就很是灰頭土臉。
夥計們隻看了她一眼,就都笑着圍上陳氏,極獻殷勤。
甘翎萬吉都不願見陳氏,兩人當即回了雅間。
範老闆尚在整理布樣,見兩人回來,以為布匹出了問題,立即問有何指教。
“我們歇一會兒再走。”萬吉道,“您的茶好,我還想多喝兩杯。”
他本是範記布店的夥計,雖說辭工了,但繡坊的布卻都是用這兒的,是以範老闆每次都親自招待。
“那是,這可是上好的松蘿茶,從武夷山來的。”範老闆笑道,又說了幾句閑話,就請貴客自便,他自去忙了。
甘翎坐了會子,忽地起身,輕手輕腳地出門,走到樓梯拐角處立定,默默瞧看樓下。
陳氏已買好了布,八匹,全是煙灰、駝褐、銅綠等适合男子的顔色。
“不用找了。”陳氏把塊碎銀放進夥計手裡,道。
陸氏看了眼櫃台上的藕粉緞子,默默跟在陳氏後面,走了出去。
甘翎立在原地,腦中記起了丁捷,在丁家時,她見過他幾次,他每次都是一身新衣。
而他呢,連件合體的中衣都沒有,他明明把俸銀都交給家裡了。
她想着,隻覺萬分委屈,她抿緊唇,定定立着,直到見送客的夥計回來,這才同着萬吉下樓,回家。
……
秀坊前院,青荷阿彩迎上兩人,卻頓時被兩人手裡高高的布匹驚到了。
“怎買這麼多?”阿彩問萬吉,“可是布店甩貨?”
“小姐買的。”就在剛才,兩人都出了範記門口,甘翎卻又折了回去,選了好看又耐穿的各色料子。
“做夏衣,每人四身。”甘翎把布放進倒座的方桌上,讓大家自行選喜歡的。
“太多了,小姐,穿不過來的,兩身足矣。”阿彩立即道。
“不多,你們常在外行走,務必精精神神的,人看了才更相信咱們的實力。”甘翎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