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者?你的意思是黑白無常?”
“什麼呀,祂們早就退休了,勾魂的差事全換了新招的引渡人來做。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怎麼死的,身上怎會沒錢?”
不待沈談風回答,楊宜安一晃腦袋,頭上的臭水全甩到了沈談風身上,她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沈談風:“?”
“嘻嘻嘻,沒想到你比我還倒黴。”她看起來十分愉快,龇牙咧嘴朝他解釋:“你的命本該被我了結,是那隻大鬼阻攔,才叫你硬生生活了下來,所以你呀,早就成了活死人啦!”
大抵是許久沒人與她聊天,楊宜安叽叽咕咕說了半天,将當時情景繪聲繪色同他描述了一遍。
沈談風邊聽邊在腦海中捋思路,順帶勾起了那段被他忘卻的記憶。
——楊宜安就是那隻女鬼,她生前本就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被度化後恢複了神智。大概因為皮大師用力過猛,導緻她的性格比之前跳脫了許多。
據楊宜安所言,眼下的情況應當是陰間的賬上有他的名字,引渡的使者卻找不到他的魂。于是乎,他在死後直接掉到了這……什麼地方?
沈談風又回頭看了一眼——哦,忘川橋路4街道。
到底是天命難違,生死之事确為命中注定,隻是沒想到那時他就該死。
他突然眉頭一擰,急忙低頭,胸前銅币還在。
明燭不惜逆天改命也要讓他活着,那麼他莫名消失必然事出有因,隻怕現在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
“太慘啦,太慘啦,你要什麼時候才能收到紙錢?我要什麼時候才能投胎?”
楊宜安的聲音将他的思緒扯回。沈談風不知該哭該笑,苦中作樂道:“我不知道啊……得等我爸媽知道我死了,應該快了吧?”
“你可不許賴賬!我這投胎費本來就是算在你頭上的!”
楊宜安腦袋又在空中轉了一圈,螺旋槳似的,水珠噼裡啪啦下雨一般砸到沈談風身上。
“别轉了别轉了,我能怎麼賴你?”
沈談風擡手遮臉,身上幹掉的泥巴又簌簌撲落。
“想你也不能。”楊宜安冷哼一聲,飄下來,“靠路邊等着,等下來鬼了罵你擋路。”
“鬼不都能穿牆嗎?還怕擋路。”
沈談風嘴上說着,身體還是乖乖往邊上靠。
“站石頭後面去,等下要是遇上引渡人了不好解釋。”
“哦。”
不多時,遠處走來一群人,全都規規矩矩地,走進了才看清,他們竟如同囚犯一般被長長的腳鐐串到一起,前後間隔半米,各個身着白衣,滿臉漆黑不見五官,龜速前行着。
楊宜安突然飄了出去,濕發滴滴嗒嗒往下淌水,她大喝一聲,将為首那個黑面人吓得虎軀一震,後面的刹車不及全撞了上來,鐐铐碰上石子路,叮呤當啷亂響。
“交錢,一人五萬,否則不讓過!”
沈談風被她的操作驚得下巴直掉,本以為那群囚犯模樣的人會拒絕,沒成想,他們全都老老實實從身上摸出來幾個金黃色的元寶,高舉頭頂,供她查驗。
楊宜安長大了嘴巴,一個一個吞下去,随後滿意地讓開了。
那幫囚犯繼續丁零當啷往前走。
楊宜安飄回沈談風身邊,看着他驚詫的表情不屑道:“你懂什麼,這是潛規則,交錢越多下輩子命越好,隻不過最近幾年,那什麼,通貨膨脹越來越厲害了,我得多收點。”
沈談風瞠目結舌:“你還知道通貨膨脹?”
“看不起誰呢,我知道的可多了——”她話音一轉,又道:“哼,不僅如此,我還功高力強,不然他們這幫窮兇極惡之人見了我能有這麼老實聽話?”
沈談風“哇”了一聲。
“你什麼意思?你要是讨好我一下,我心情一好,說不定就樂意分你一點,好讓你下輩子繼續過富貴日子。”
“冤枉,”沈談風說,“我隻是單純感慨一下。”
“行吧——但是我不幹白不幹!憑什麼讓這幫惡人轉世投胎還能有好命。”
沈談風想了想,應聲道:“你說得對。那這位神通廣大的女士,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嗯哼。”楊宜安閉上眼睛,把腦袋轉向一邊。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再返陽間一趟?”
他話音落下,楊宜安猛然把腦袋轉回來,貼到沈談風面前,眼白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口中噴着濁氣:“你瘋啦?被抓到可是要被關到無間塔裡去的!”
“不可以嗎?”沈談風往後一縮,心虛地碰碰鼻子,“或者有沒有辦法,幫我聯系上明燭——啊,就是那隻大鬼。”
楊宜安安靜下來,像在思考什麼。半晌,她歎了口氣,飄到他胸前:“也罷也罷,畢竟是我欠了你的命。”
“真的嗎?那我謝……”
誰料他“謝”字剛說了一半,眼前便一陣光怪陸離,周遭景象飛速變換起來,心也随之跳得飛快,不自覺就閉上了雙眼。
幾十秒後,眩暈感散去。
他睜開眼,發覺自己正處于一座荒寺前,分不清是陰間陽間,再定睛一看,眼前的寺廟竟然與北郊那大佛寺有幾分相像。
幾步之外漂浮着一盞忽明忽暗的風燈,正随風而動。
“阿賴耶識……”
耳畔忽然傳來慧德法師的低語,宛如山谷飄來的渺遠回音,一下又一下,撞擊着他的鼓膜,似要鑽進大腦。
半空中紙紮的風燈以極快的速度旋轉起來,到最後隻能見得一簇亮白的光。
在那聲音的引誘下,沈談風隻覺得自己的靈魂離體而出,不受控地朝那盞燈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