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見過愛讀書的,見過讀上瘾的,沒見過這麼拼命的。大半夜不睡借月光看書,現在飯不吃就又躲在這看書,這書當真這般勾魂?”祁樾語氣輕挑,這是他慣用的說話方式。
慕青晷沒有回答,隻點頭認同祁樾所說,正好翻看完手裡那卷書,卷起來綁好好放在一旁,另一隻手攤開伸到祁樾面前。
祁樾不明所以,乍一想以為慕青晷要扶他起來,盯着那一雙修長幹淨的手,試探性地把自個兒的手放上去。得虧慕青晷及時發覺,趕忙給出了答案:
“幫我遞本你屁股下的書。”
此言一出,祁樾神情瞬間從迷茫變為尴尬。他猛的起身低頭瞧,才發現方才被他誤認為石墩的東西,居然是本本疊放齊整的書冊?!
這下丢大臉了。
祁樾立即收回手,故作是要摸臉。可惡,本來臉就不大,照這麼丢下去,不久之後就得丢盡。
還是省着點丢為妙。
他略顯機械地從屁股下抽出最上面那本,遞到慕青晷手中,然後佯裝淡定,靠在一邊木柱上,試圖岔開話題:“你究竟為何這麼喜歡看書,不覺得很無趣?”
慕青晷翻開剛剛接到手的書本,淡然道:
“書者,大益者也。書中自有黃金屋,金乃财富,故書中知識便為财富之意也。多讀,于己身、心、智、氣皆有益處。”
他一口氣說出段文文鄒鄒的話,祁樾一瞬有些恍惚,尬笑說:“你們讀書人….都喜歡這麼跟别人交流?”
“何止喜歡,我還想把這話寫下來,制作成匾,挂于房中,用來時刻激勵自己。”慕青晷耐心回答着祁樾抛出的問題,手上仍不斷翻着書頁,聊天讀書兩不誤。
祁樾在心底由衷驚歎,繼而想到什麼,抓起腳邊一堅硬小石塊,轉身面朝木柱。
耳邊突然清淨,慕青晷擡眼偷瞅祁樾,後者背對着他,好像在木柱上寫着什麼。他在心間默默吐槽,這人做事真是一茬一茬的。
安靜了也好,至少不打擾他專心看書了。
可安靜隻維持了一刻鐘,祁樾就回過身,拍拍手上灰屑,興奮喊道:
“小書癡,快看!”
慕青晷心說果然不指望這家夥安分一陣,估計耍的什麼花裡胡哨玩意兒,便裝作沒聽見,繼續低頭沉浸在書中世界。
“真不想看?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等我走了再偷偷看是不是?”祁樾語氣帶着挑釁。
慕青晷在書上遊走的視線輕微一滞,身而為人,誰沒有點好奇心,他确實打算把祁樾熬走後再看柱上的東西,誰知對方立馬拆穿。他當然不能承認,也不能表現出一絲破綻,幹脆妥協,裝作不耐煩地看向祁樾:“什麼?”
祁樾迫不及待挪開一步,露出身後木柱上的東西:
“怎麼樣,好不好看?”
看到柱子上展現出來的東西,慕青晷臉上的不耐化為驚訝。上面雕刻着他方才說的那幾行字,字迹端正有緻,蒼勁有力,一筆一畫可謂行雲流水,能寫出這樣的字,一看便知,沒少下苦功夫。
不過這字迹,他不是第一次見,上回是在固心塔,肖長悅寫給他瞧的。不過這次的明顯更好。
“在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慕青晷喃喃說:“以前還以為你都是吹牛的。”
難怪固心塔初見後,祁樾就時不時找他聊天,轉念一想,可能因為在固心塔,祁樾注意到了他攤在桌角的幾張練習。
祁樾無奈攤手:“說起來是一把辛酸淚。幼時父母嫌我太鬧騰,怕我将來遇事沉不住氣,就高價聘請先生手把手教我練習書法,說有助于修身養性。”
慕青晷端起碗慢慢唆着素面,覺得好笑,若真如祁樾所說這般,那這修身養性的效果并不大,不過這字練的倒是一等一的好。
院裡飄滿湯藥煎熟後的氣味,陸辰淼盛好一碗,忙端進屋中。
屋裡沒有床,肖長悅睡在一張舊毯上,頭枕一捆茅草,身上蓋了另一條舊毯,還是祁樾好說歹說向村民借的。
肖長悅已經醒了,剛才做了場夢,夢裡一次又一次與固倫生離死别,循環往複,永無止境,他好不容易才從夢魇中掙紮出來。
當下,渾身冷汗還未消退,陸辰淼見他額間汗水密的可怕,指尖凝霜為他拭去。
藥碗端到嘴邊,肖長悅無動于衷,目視前方,目光渙散,略有些空洞。
陸辰淼不知道固倫的事,以為肖長悅還不太舒服,就舀起一勺藥說:
“肖長悅,喝藥,良藥苦口利于病。”
勸人喝藥還說的如此正經規矩,換做平日,肖長悅肯定下一刻就調侃一番,可是現在,他半個字都入不了耳。
固倫沒了啊。
他的師父,當着他面活活自爆而亡,以薰山上的洞天為墓。肖長悅等這一天等了五年,到頭來就是為了等一場必須親眼所見的永别嗎?
肖長悅年十六,第一次經曆生死别離,眼睜睜看着固倫逝去。無助絕望和□□受到的傷痛疊加,是足以将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擊垮的。
可悲痛歸悲痛,他不能垮,也垮不了。他要知道,固倫當初背離聖山的原因,肖長悅知道,這老頭有很重大的事瞞着他。固倫至死爛在肚裡的事,才是他當初離開聖山,銷聲匿迹的真正隐情。
陸辰淼手都舉酸了,肖長悅遲遲沒反應,他也不惱,就換了隻手繼續端着。他頭一次這般低聲下氣伺候别人。
“長悅,快喝藥,涼了。”直到他見碗面飄散的白煙逐漸變淡,才開口喚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