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城中不遠的風華坊中,剛去看望過倪重遠的馮冬臨不會想到,開在角落多年,一家名叫墜心閣的小首飾鋪子,即将為他送來三名身強力壯、氣血旺盛的好漢。
他一腳才邁出倪重遠寝院不久,側邊蓦然匆忙奔來一名身着棠色門服的弟子,氣喘籲籲臉色慘白,好不容易站穩。
馮冬臨見此并不惱,停下步伐,靜靜立着,耐心等他喘過氣來。
半晌,那弟子終于感覺氣管舒暢了,撫撫胸膛行神禮說:“大事不好代坊主,入眠堂半道叛變,鬼影前去離遙追殺枯骨爪,不料被枯骨爪和那九朝門首徒肖長悅聯手治服,押回九朝門了去!”
饒是馮冬臨性子再沉着冷靜,聽到如此大變故,也難免在心中用力一揪,隻是沒表露出來,當聽到肖長悅的名字時,眉頭禁不住一挑:
“那個小子,怎會跟入眠堂的堂主有往來。”
“弟,弟子不知。”
馮冬臨抿唇沉思,終究是他失策了。先前,他故意演着生離死别的戲碼,把倪憶遷送出浔遙城,并有意引導他去找肖長悅求助。肖長悅不可能坐視不理,自會帶他一道回離遙,介時,接取了委托的入眠堂幽影就會在離遙悄無聲息地送倪憶遷魂歸西天,對外便可宣稱倪小公子是在逃亡路上意外身亡,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至于他為何要等到倪憶遷找到肖長悅,并把浔遙城的危機告訴肖長悅之後再動手,是因為與魔孽立下交易時,他承諾給魔孽的籌碼就是完完整整的肖長悅。肖長悅定會前往浔遙城調查事情原委,浔遙封城,放點水讓他進來容易,要想出去便難如登天。到那個時候,魔孽想要活捉肖長悅就如同甕中捉鼈般簡單。
隻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九朝門民間選拔在即,肖長悅隻因沒有正當理由獲假,還真不親自來了;也沒算到陸辰淼竟從其他看似無關緊要的線索裡猜到浔遙城内有蹊跷,并替肖長悅前來查探;更沒料到,肖長悅私下與入眠堂早已有了交集,枯骨爪都肯放棄委托幫他,可見交情還非同一般。
這場計劃,每一環都經過深思熟慮精心設計,看似萬無一失天衣無縫,偏偏折在最令他放心的入眠堂手上,害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思及此,馮冬臨憤憤啃緊牙槽,當務之急,隻有加快計劃進程,趕在麻煩找上門前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才是。
一旁報信的弟子不知馮冬臨在沉思什麼,第一次瞧見他雙眼溢着陰鸷之色,又一言不發,充斥周身的寂靜令他寒意四起,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隻把頭首壓的更低,連呼吸都努力收斂。
馮冬臨大概一時忘了他的存在,沒叫他退下,其實隻有片刻,但弟子卻覺得過去了半個時辰。終于,一側路中出現一群人,弟子認得那群裝扮奇特的人,是平日專門負責押送“血囊”的魔孽。
他們漸行漸近,動靜引起馮冬臨注意,這群魔孽到馮冬臨身側停下,行的是全然不同于蒼境的森羅族神禮,後者看的微蹙眉,就聽為首魔孽開口:
“馮代坊主,影刹大人慘遭暗算,眼下深陷九朝門囹圄,駐紮浔遙城中的我族人群龍無首,因此遠在羅都的右使臨時調遣一位新的大人過來,往後便由她與你齊心協力完成交易,這些是她送來的見面禮,保準誠意滿滿。”
他說完側身讓道,隻見身後一隊魔兵排列兩側,中間一群衣衫褴褛,膚色康健體格健碩的年輕男子,一看就知是經過奮力頑抗後無濟于事,強行抓來的。這段時間每天都有這樣一批人送到府上,今日是數目最多的一次。
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馮冬臨一瞬隻覺心情舒暢太多,眉開眼笑,陰郁全無,揮揮大手叫好:“代我謝過你們新來的大人,擇日我必将親自上門拜訪,這批‘血囊’我收下了,直接帶過去吧,還請你随我一道去看看進展。”
他終于想起在邊上站了好一會的弟子,示意他可以退下,繼而做了個請的手勢,與魔兵并肩離去。
這一堆所謂的“血囊”約莫有一二十個,陸辰淼、祁樾、慕青晷就占了當中三個。半日前,他們扮好裝,分頭混入不太偏僻,但最需壯丁苦力活計的場所,果不其然,都遇見一群風華坊的人闖入,說要雇他們去做事,風險高,報酬卻高數倍。衆人當即一哄而上,争先恐後求着雇用,他們三人自然也得裝裝樣子,表現的激動一些。
并非所有男子都會被帶走,他們要求排成一排,通過篩選,大部分都會收入囊中,除卻少數身患隐疾的。
風華坊比明中堂聰明些,沒有把見不得光的陰謀藏在池底機關下,而是直接安排在倪重遠寝院後的暗室裡。那裡原本是倪重遠金屋藏嬌宣洩寂寞的地方,往昔隻有倪重遠自己知道,并且不會有人敢在坊主寝院随意遊蕩,就也不知這個地方,尤其隐蔽。
當下,往昔美人早已遣散,香簾春床玉體橫陳的畫面早已不複存在。三人夾在人群裡到了這處秘地,處在甬道時,就見幾步之遙的門洞中,溢出顯而易見的赤紅光亮。
“有很濃的血腥氣。”祁樾輕聲對慕青晷道。
後者自然是聞到了,這映出來的血紅光亮,估計就是内裡漫天漫地的鮮血襯着燭光導緻。
那魔兵稍稍側目對馮冬臨道:“老規矩,勞煩馮代坊主在此守着,我帶着他們進去。”
馮冬臨點首,退開在一邊。
眼前是一扇厚重的圓形石門,門縫間不光擠出些許刺目的紅彤彤的光亮,更有濃重的鐵鏽氣味随之飄出,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很清晰地聞到。如此瘆人的氛圍,完全不像是召他們來做工的。
到此,這些為巨額報酬吸引而來的可憐人們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三人感到前後左右人群中開始漾起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