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納悶,很快就渾身發毛,終于忍不住問:“陸,陸涯,你這麼盯着我作甚,我臉上有髒東西嗎?”說着,他還伸手摸着兩頰。
陸辰淼不語,大有一種讓他自己領會的感覺,肖長悅眼神控制不住閃躲,驟然靈光一現,明白陸辰淼為何把視線黏在自己臉上:“我,我哪能跟其他人一樣,我我...哎呀都怪你!”
陸辰淼目睹肖長悅因病蒼白的雙頰着火了似的灌上通紅,嘴角不易察覺上揚寸毫,依然沒發聲,換了個舒服的角度姿勢繼續望着床上之人,靜待他嘴裡還能翻出什麼。
肖長悅以為陸辰淼會問他何出此言,誰知道後者學精了,以沉默把接下來的話語時間悄無聲息丢回給他,實在沉重。
陸辰淼認準了肖長悅最終還是會繃不住開口。
“你明明很奇怪,你對别人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面對我的時候,就像被一團火頃刻融化,總感覺有些不太一樣,讓我根本沒有敬而遠之的機會。陸涯,你到底怎麼想的,是不是隻是因為,我是第一個跟你走的近的人?”
這個問題,陸辰淼也曾在心裡問過自己無數遍,究竟為何?好像自然而然就跟肖長悅的關系愈來愈近,可他向來都是一個讓人第一眼就不敢靠近的存在,自己也無關緊要去接觸别人,更别說,他跟肖長悅會有逐步拉進關系的機會。
因此他思來想去都無解,眼下肖長悅恰好問出了他藏心已久的問題。
周遭空氣安靜下來,隻剩四目相對,這次肖長悅沒再閃躲,露出難得一見的肅然等待陸辰淼回答,後者雙神從微驚轉到思索,最後覆上一層漣波般的深情:
“既是,亦非。”
這個答案是達自内心流露的真實感受。
肖長悅半知半解,隻聽懂前半句,除卻高興外,難免泛起憂慮:“陸涯,這是你說的,今後都不準改變主意。”
又來了,又是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緒,實在是因為他不想再經曆被背棄的感覺,由于一個自己生來就無法改變的與衆不同。
陸辰淼不求肖長悅能明白他内心友情以外的特殊情感,捏了捏肖長悅的手:“好。”
門刷然推開,濃濃藥味率先闖入,二人一同轉首,阿蕪戳在門口,呆呆望着他們。
對他的視角而言,陸辰淼摩挲着肖長悅的手腕,二人深情對望,情意濃濃,怎麼看都怎麼不對勁,最可怕的是,陸辰淼的那種眼神,他從未見過來,并且讓人一想都覺得壓根不可能出現在那樣一張常年冰天雪地的臉上,簡直和見鬼一般恐怖,有那麼一瞬,阿蕪懷疑陸師兄是被奪舍來了。
直到看向自己的眼神又一瞬轉為冰冷,才大歎一口氣放下心。
即便如此,阿蕪還是覺得有些恍惚,還是對自家師兄的精神狀态有所持疑。他蹑着步子一步步挪進來,把藥擱在桌面:“陸師兄,藥煎好了。”
語氣有些怯怯的。
陸辰淼心說這小子煎個藥怎麼把自己煎傻了,面上隻是毫無波瀾地“嗯”了一聲,随後想到什麼似的,别扭地揚起嘴角,朝阿蕪擠出個怪異的笑。
看上去比不笑還吓人。
阿蕪這下徹底确信陸辰淼是中邪了,雙眼瞪得老大,撒腿就避之不及往門外跑,邊跑還邊在心裡反複向肖長悅道歉,請他再撐一會,發誓找到洛蘭谛再來救他。
肖長悅當然不知道阿蕪心裡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什麼令人魂飛魄散的東西落荒而逃,扯了扯陸辰淼衣袖,後者轉回頭時,眼裡也夾雜幾絲疑惑。
“鬧鬼了?”肖長悅問。
陸辰淼除了疑惑,還稍顯無辜地搖頭。
“是不是你又對人家闆着張千年寒冰的臉,把人家吓跑了。”肖長悅恨鐵不成鋼。
陸辰淼接着搖頭:“我方才,聽你的建議,僅僅對他笑了一下而已。”
肖長悅大概意識到問題所在:“你怎麼笑的。”
陸辰淼拼命回憶方才的肌肉感受,但對着肖長悅,他很輕易就揚出一個宛若天仙的微笑。
“奇怪,明明很好看啊,阿蕪那小子怎麼回事。”肖長悅皺眉想不出所以然。
陸辰淼把藥端過來,舀起一勺仔細吹吹,遞到肖長悅嘴邊,苦味很快刀子般捅進肖長悅鼻孔,熏的他臉色發綠。這是他最讨厭的環節,讓味蕾遭受苦味的摧殘,簡直是一種酷刑。
“陸涯,我現在挺好的,能不喝這玩意嗎?”肖長悅語氣飽含央求。
陸辰淼不止第一回喂肖長悅喝藥,對他怕苦一事早有準備,順手從衣領間掏出兩顆包着紙皮的糖果:“乖乖喝了,就給糖吃。”
肖長悅無動于衷,明顯單單兩顆小糖果根本無法化解他對苦藥的抗拒,還把腦袋往被子裡縮了縮,這個情況,陸辰淼也料到了,他突然起身,去到肖長悅看不見的一邊,回來時,提着沉甸甸一袋東西。
香甜氣息首先出賣了紙包裡的東西,肖長悅雙眸亮光一現,一骨碌掀開被子坐起來,像隻索食的小狗般盯着陸辰淼手裡提的東西:“這個香味是,甘禧樓的桃子水晶糕金桂酥和梨子凍!陸涯,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些!”
記得當時在風華坊血海之上,陸辰淼為祁樾險些沒命,祁樾不愛欠着人情吊着胃口,做為回報,陸辰淼從他口裡,把肖長悅的喜怒哀樂,基本上問了個明白。
“把藥喝了,這些都是你的。”陸辰淼再次把勺子送到肖長悅嘴邊。
為了吃到心心念念的點心,肖長悅抿抿嘴,直接搶過陸辰淼端在手裡的碗,豁出去硬着頭皮屏住呼吸喝掉了。這是他近幾年幹的最瘋狂的一件事。
陸辰淼已經提前拆開紙包,确保肖長悅一喝完藥就能吃上糕點。
“阿悅,你為何突然喚我‘陸涯’?”這個疑惑,從凚窟中肖長悅第一次這樣叫他起一直憋到現在。
肖長悅已經解決完一塊金桂酥:“我無意間看見你裡衣領子上繡着‘涯’字,随便猜的,這件上也有呢,難道說我想差了?”
他拿幹淨的手揪住領口往陸辰淼方向扯了扯,由于肖長悅自己的裡衣在凚窟裡濕透了,所以暫且穿着陸辰淼的。
這不是天大的秘密,陸辰淼沒打算瞞着,也一直沒找到合适時機告訴肖長悅,既然他恰好問了,那就趁此機會說了:
“你沒想差,我名涯,字辰淼,隻是,許久未有人喚我名,一時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