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疆城以西不遠,就是一望無際的廣袤草原,地平線接着天際,好似伸手就能觸及天空。這片地域,肖長悅第一次踏足,之前隻在卷籍中讀過描述,如今親眼目睹,覺得那些書裡寫的,還不足表達出實景的十分之一。
風自平底起,如同來自草原的熱烈歡迎,吹開他的衣擺,遠看好似茵綠中綻放的赤紅花朵。處在遼闊無垠的地界,心情也會跟着曠然起來。
相較之下,枯骨爪仿若對這些早已司空見慣,肖長悅扭頭就見他低着頭首,目光一直落在地面慢慢走着,若有所思的樣子。
肖長悅誤解了他這番默不作聲:“其實我也擔心,我素未到過北坤,更沒有相熟的北坤人,唯獨的關系,也就僅僅同屬蒼神子民,他們會把如此貴重的解藥随意給了個突然上門求藥的陌生人麼?”
不知為何,自踏進這片遼域後,枯骨爪就跟換了個人似,腳步放慢,話也不說,明明先前一路上仍把調戲他作為第一大樂趣。肖長悅不斷說服自己這個人能幫他救陸辰淼的命,才不跟這家夥多計較,咬牙切齒地忍了好幾日。現在又是什麼情況,突然良心發現決定做回正經人?他反倒很不習慣了。
枯骨爪依舊隻字不語,回應他的,隻有呼呼微風,很快,連風聲也聽不清了,因為被遠處傳來的動靜覆蓋過去。
轟隆轟隆...悶雷似的,地面和空氣都禁不住顫抖,隐約可聽見聲聲駕喝。地平線與天空的交界處,逐漸浮現人影輪廓,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且清晰,一大群人馬朝他們二人奔騰而來。
說沒叫這突如其來的磅礴氣勢震懾是假的,肖長悅雙腳不聽話地後退幾步,餘光掃過枯骨爪照舊無波無瀾的神色,心想這人怕不是陸辰淼上身?
馬蹄在二人面前約莫一丈處停下,保持不會冒犯的禮貌距離,肖長悅很快掃過這群騎在馬背上的十數張人面,有的面帶笑意,有的望向别處,滿臉不情願和沒好氣,為首的男子最為不同,笑裡摻着期待已久的驚喜,仔細看,不難發現兩圈微紅的眼眶。
總之,倒是沒有敵意的。
看穿着,裘袍半掩,批發結辮,有戴額環,也有吊着兩隻巨大耳環的,都是北坤特有的着裝打扮。
為首男子身形魁壯卻不顯笨重,膚如小麥,面頰輪廓清晰硬朗,五官上佳。他翻身下馬,直徑走到枯骨爪面前,欲擡手搭肩,又猶豫着放下,眸中情緒愈發飽滿:
“多少年了,你終于肯再度踏進巴沙耶挪。”
莫說頭,枯骨爪眼皮都未擡一下,有意保持距離地退開兩步,冷冷道:“莫要誤會,我并非想回來,隻是不得不來取一樣東西,辦一件事,做完我會立馬離開,此後我與北坤再無瓜葛。”
兩句對話,不用提醒,肖長悅就大緻猜出其中因果。沒想到枯骨爪竟是北坤人,難怪一踏進北坤地界,就出現一系列反常舉動。至于面前陌生的北坤男子,與枯骨爪關系匪淺,或親或友,兩人之間溢滿的尴尬氛圍,許是因為曾經發生過不愉快的事。
空氣安靜一瞬,男子張了張唇,顯然有一刹那失落,但還是維持笑意:“不論何事,阿弟還能想到北坤便好,有什麼需要,直接跟我說就是。這一路怕是倦了,我将你曾經的愛騎一并牽來了,快些回耶挪宮歇息罷。”
枯骨爪終于擡眼,卻是給一旁赤鬃馬的,他出走北坤時,其個頭遠沒這般大,這些年居然還一直被養着,還養的如此健壯,毛發油亮,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即便如此,他依舊忘不了這個族群曾帶給他多年無法磨滅的痛苦,蔑笑一聲:“不是早就讓你把它殺了嗎,居然養了這麼多年,怕不是一直在等我回來吧?簡直癡心妄想。”
這種話要一旁肖長悅聽了都覺得格外刺耳,要他是這家夥的兄長,恐怕老早忍不住一巴掌呼過去了。隻見這做兄長的也是個厚臉皮的,就像沒聽見枯骨爪毒言毒語一般,還是淺笑着示意他上馬。
“首領,你跟那白眼狼廢什麼話,他不願上馬就甭上,别管他,愛來不來,來了也是給人添堵。”其中一個從頭到尾闆着臉的北坤人終是忍無可忍,開口發洩憤懑。
邊上有幾個附和他的,當然也不乏反駁的,兄弟兩人沒開吵,後邊這群人倒是吵得不可開交。枯骨爪實在不想同這幫人糾纏下去,拉起肖長悅手腕繞開人馬群,朝北坤城走去。
男子本想叫住他,想了想還是欲言又止,繼而轉頭對人群厲聲道:“都閉嘴!往後我看誰還為此争吵的,全部賞賜噤聲散,叫你們這輩子都做開不了口的啞巴。”
兩方勢如水火的口水戰這才平息下去。
枯骨爪沒有帶肖長悅回耶挪宮,進了城就直接到一處客棧,要了兩間上房落腳,肖長悅知道他如此做的原因,就沒多問。至于枯骨爪跟北坤之間究竟什麼愛恨情仇,他雖很好奇,但還是決定等枯骨爪自己想說了再了解。
唯獨一點,肖長悅很清楚,路上,枯骨爪說能救陸辰淼的解藥,隻有在耶挪宮才能找到。思及此,他叩響枯骨爪的房門。
後者門開的很迅速,不久前還糊滿整張臉的陰翳消失的全然無影,看肖長悅的眼神,又變回一如既往的輕佻:“阿悅可是寂寞了?才分開多久就要尋我,要不我去跟掌櫃的說把你那間房退了,反正床夠大能睡下兩人,還能替我省點房錢。”
肖長悅心想這貨可算恢複正常了,但欠抽是真欠抽,一巴掌摁着那張臉就往房裡推,然後關上門。枯骨爪對他此舉壓根不惱,還樂在其中的在案邊坐下,倒了兩杯熱騰騰的茶:
“初來乍到,嘗嘗北坤特色的奶茶,冬日裡喝,尤其暖身舒暢。”
肖長悅在他對面坐下,嘗了幾口,奶味醇濃茶香四溢,溫溫熱熱,确實好喝。在天極待了那麼久,冰冰涼涼跟在天上修仙似的,一段時間沒嘗過“凡間”充滿煙火氣的美食佳肴,本來就對美食毫無抵抗力,覺得這茶碗太小了,連喝了好幾杯,枯骨爪一邊替他盛,一邊勸他少喝點,一會還要帶他去吃好吃的。
肖長悅險些把正事喝忘:“對了,你方才與你兄長鬧這般僵,也不願回耶挪宮,那霜毒的解藥怎麼辦?”
枯骨爪臉上看不出絲毫憂色:“隻要你信得過我,便盡管跟我在這城内吃喝玩樂,我們什麼都不需要做,自會有人送上門來。”
肖長悅實在不解,且看枯骨爪臉上每個細胞都透露着赤裸裸的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叫他不信也難。這家夥,雖說對人舉止輕浮,但對事,向來都是靠譜的。
果不其然,在枯骨爪帶着肖長悅把全城上下所有好玩的好吃的全部光臨一通後,回到客棧,已是夜晚,就見房内的燭火亮着。
推開門,一男子魁健身影正負手背對他們,眼看着窗外人來人往。
“多年不見,阿弟還是和曾經一樣,喜歡将自己擲抛這市井喧嚣間,一泡便是一整日。”男子轉身,看向肖長悅:“這位想必就是蒼臨肖氏的公子肖長悅吧。既是岐舟的朋友,私下叫我荊暄大哥便是。”
肖長悅驚愕,照理,他素未見過這北坤的首領,本還打算主動自我介紹的,誰知後者一眼就認出他來,當初界吟會一戰,不至于令他如此聲明遠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