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沖刷着一切痕迹，包括打鬥痕迹。

江陵站在崖邊，彎腰拾起半片衣角碎片，極力平穩住自己的呼吸。

他開口，聲音中帶着極緻的冰冷，“她去了哪裡？”

太子躲在樹後，指着懸崖，“掉下去了……對不起，都是為了我。”

江陵沒有回頭，他站在崖邊，身子一松，整個人向崖底墜去。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紛繁的心緒湧上來，又被壓下。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她，别的都不重要，都不重要——

活要見人……

強迫自己放下思緒，他借力抓住一棵綠松暫時停擺，正要再像下探去，身邊卻傳來陰恻恻的聲音，“你可來了。”

江陵瞬間精神，定睛看去，卻是自挂東南枝的蘇玉。

她被一根粗壯的樹枝吊着衣領，腳下勾了一個昏迷的小丫頭。

上下打量了一下，沒有明顯的外傷，江陵開口問道：“你……還好嗎？”

蘇玉禮貌微笑，“再說一句廢話，我立即把你挂在這上面，信不信？”

*

兩個人吭哧吭哧的爬上來，蘇玉還沒站穩，就被沖過來的太子抱住，“我的爸爸呀，還好你沒死！”

蘇玉被撞了個夠嗆，看了眼低垂眉目的江陵，十分敬業的開啟演戲模式，“那當然了，畢竟有親親夫君來救我啦~”

“什麼呀？！”太子打斷她演戲，“都怪他放什麼孔明燈，他要是直接來救咱們，你哪裡會受這些苦！”

蘇玉懵了一下，但細細一琢磨，竟然詭異的覺得有道理，她看向江陵，“喂，看到沒有，小朋友都控訴你的刷分行為。”

要不是為了刷分，他可能真不會搞出來什麼孔明燈。

她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但還是掐住太子的臉，“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沒資格控訴，道歉。”

太子撅嘴，“重色輕友。”

蘇玉橫了他一眼，太子才小聲道：“對不起。”

她這才滿意的點頭，半晌卻發現江陵毫無反應，她奇怪道：“喂，啞巴了？”

“抱歉，是我沒考慮周全。”

他終于開口，卻是老老實實的道歉了，蘇玉瞪大眼睛，這人被雨淋發燒啦？

居然這麼善解人意？

她正想說話，地上的人卻已經醒了過來，她揉着腦袋坐起來，看着在場的三個人，絕望至極，“你們人多，要殺要剮随便吧。”

蘇玉蹲下身，捏着她下颚，讓她與自己平視，“那你想怎麼死？”

小瑤閉眼，“給我個痛快。”

“小瑤，我問你，一人之身擔萬千人之重，何解？”

小瑤不語，卻也在思考。

“一人之命擔先人之過，何錯？”蘇玉放開她，站直身體，“一人無才無德無智，卻生在高位，何為？”

小瑤咬唇，擡頭看向太子，他癡傻單蠢的模樣在前，她不忍細看，隻能撇過頭，“那就讓位啊，占着茅坑不拉屎，就是壞人。”

蘇玉歎了口氣，“身不由己，己無力由心，你如此，我如此，衆生皆如此。”

“等你真正想明白了，再談生死吧。”她揮揮手，“走了，大兒子。”

江陵跟着她遠去，“你和他，這是什麼有違倫理的情況？”

“嗯——好像還扯不上那麼深吧，不過是叫了聲爸爸而已。話說誰給你想的孔明燈，真遜，可沒有我講故事高明……我靠，我說很浪漫，很浪漫，别電我，别電我。”

“爸爸你到底在誰說話?”

“大人的事情，小孩少管！”

三人的聲音逐漸遠去，小瑤緩緩站起，雨終于停了，天空漸漸明亮，又是新的一天。

她擡起手，摸上自己心，這樣的衆生境地，真的無法因殺一人而改變嗎？

哪怕隻改變一點？

*

軟床很大，很舒服。

蘇玉回到甯王府躺在多日不見的床上，由衷的發出一聲謂歎。

舒服——

“小桃，把我排了一下午的隊才買的寶貝拿來。”

小桃依言走過來，“小姐，您的梨花酥。”

蘇玉滿意的點點頭，這家茶店的老闆據說有點來頭，所以譜大的很，下人去買是不給做的，要有身份的人親自登門等待。

其實想想，這和VIP入場一個道理，都是營銷手段罷了。

蘇玉算是反骨比較重的人了，她平日最不喜歡這種手段，但奈何這家店的東西實在好吃，若為美食故，什麼都可抛。

“小姐，您再喝點姜湯吧。”

畢竟淋了雨，蘇玉深以為然，利索的起身接過小桃遞來的碗，看了眼書桌前的江陵，心思忽然不純起來。

“殿下~”

江陵擡高話本，“有話就說，有……”

他頓了頓，看看小桃，将下一句艱難的咽回去，不說話。

看他這個死樣子，蘇玉忽然想起，這人從今天早上回來之後，就一直很沉默，不對勁啊。

她晃了晃碗，“殿下，不打算喂我喝嗎？您這輩子的摯愛、絕對沒有人可以替代的白月光和紅玫瑰、無敵親親小娘子、靈魂伴侶世子妃，這幾天可是備受驚吓呢。”

啪嗒——

江陵終于放下話本，他走到床邊坐下，接過碗似笑非笑，“夫人想怎麼喝？”

她仔細的觀察他的眉眼，忽然出手指着他，“哈，我知道了，你心情不好！”

江陵一愣，沒想到她在觀察自己，他攪動湯勺，吹了吹熱氣遞給她，“喝了，我就告訴你。”

“我本來就打算喝啊，這算什麼條件。”她撇嘴，但還是依言喝了下去，将碗還給小桃，“快去休息吧。”

小桃點頭退下，蘇玉暴露本性，雙手抱胸的依着床欄，“說說吧，誰惹咱們江大少爺了？”

說出來，好讓她開心開心。

江陵卻依舊不說話，蘇玉倒是有點尬住了，卻還是忍不住找話題，“你不好奇，我怎麼收服那個小丫頭的？”

他挑眉，總算精神了一點，“我覺得是靠陰謀詭計。”

這個答案着實不算好聽，但蘇玉竟然沒有反駁，反而有點得意，“你的戒指不是還有一發？”

說完她又有點擔心，“對女孩子，不會有什麼大影響吧？”

江陵搖搖頭，“不會的，隻是讓她暫時失了力氣和手段，沒什麼太大副作用。”

蘇玉歎了口氣，“人在保命的時候，就是不會想太多啦，什麼招數都招呼，但善良的人呢，就經不起複盤，這莫名其妙的内耗。”

江陵輕笑一聲，“是啊，善良的人最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