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間的恍惚,這樣鮮活生動、會給他找麻煩的人,怎麼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躺在了那裡呢?
怎麼就一下子變得和你一樣沉默了呢?蘇玉。
然而更讓他驚訝的是,将蘇錦白送回臨城的那一日,他見到了“蘇玉”。
或許真的是骨肉相連,她感應到了蘇錦白的思念,短暫的醒來,隻為見她哥哥一面。
多可笑,多可悲,蘇錦白的方法是對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這樣的血脈相連的心靈感應,被老天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她成功醒來,她的哥哥卻不僅僅是視覺,連聲音、觸感、聽覺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她沉默的跪在靈堂,看向他的眼神意外的平靜,她甚至安慰江陵,她的醒來隻是暫時的,不會奪走她的蘇玉。
他看不懂她的心思,卻真心感謝她。
三日之後,她又沉睡下去,重新躺回了床上。
短短的幾個月,發生的人間悲劇太多,江陵知道自己無力改變,隻能為自己定下目标,一年——就一年,他要結束着一切。
後來他也确實做到了,他數不清自己手下的亡魂到底有多少,他早已麻木。
若是靈魂有顔色,蘇玉,若是靈魂有顔色,他大概早已被染成了血色。
如果她再次見到這樣的自己,會做何表情呢?
她會厭惡自己嗎?
畢竟她喜歡那些幹幹淨淨的人,喜歡陽光,喜歡明亮。
*
戰事逐漸吃緊,他将蘇玉被送回蘇家的那天,雪下的異常大。
他站在城池之上,馬車逐漸遠去,最後與轉瞬即逝的雪花,融為一體。
他們被後方背刺的太厲害,終于坐困愁城。
小瑤的支援趕不到,他們苦苦支撐的日子,他無數次的慶幸自己将蘇玉送走了。
那些史書中曾經的隻言片語生動起來,他心中苦笑,可惜杜撰和真實有所差别,不然他想唱唱空城計。
糧草斷絕之後,消息也接二連三的封鎖了,如同大雪封山,有着孤獨的恐懼感。
四月初三,冰雪早已消融,他們的困境卻并沒有結束,帶來希望的,是一個人。
是他熟悉的人,重傷奄奄一息的柯娜。
小瑤讓寶貴的情報傳進來,老天讓一條寶貴的人命消散而去。
消息讓他迅速将所有的人安排妥當,準備展開回擊戰役,在戰役開始之前,他回到了空蕩蕩的營帳内。
營帳的簾子被風撬開一角,他窺見血流不止的柯娜,她的眼神太哀傷,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然而他知道自己應該進去,雖然不知道為何,就是覺得應該進去,同她說說話。
簾帳被掀開,柯娜聽到動靜,費力的擡起頭,她見他回來,想要笑一笑,卻實在沒了力氣,她隻得開始說話,又或者,應該叫遺言,“江陵,你有沒有見到……”
他知道她在說誰,小瑤的消息靈通,不可能不知道蘇錦白的消息,隻能是刻意隐瞞。
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久違的窒息感襲來,他張張嘴,到底沒說出來什麼。
然而柯娜人情往來最是通透,她何等敏銳,江陵的種種表現,早已讓她明白。
她慢慢放松身體,目光漸漸松散,聲音也是更加輕緩,“什麼時候的事?”
江陵知道瞞不住了,怕她聽不清,走過去席地而坐,聲音溫柔,“不久。”
她苦笑一聲,“嗯,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奈何橋邊還會相遇,他走的一向不快,她追得上。
走馬燈開啟,她最先想起的,是他們的初見也是這樣的四月,深宅大院出來的公子嬌生慣養,她是看不慣的。
後來是如何動心的?
她想不起理由了,或許是他總能輕松的解決問題,或許是他才情确實一等一的好,又或許……
她輕笑一聲,又或許單純的食色性也——她喜歡他的美色。
後來時光匆匆,她追着蘇錦白太久,以至于重新跳出宅外後,她發現自己蹉跎太久,被困太久了。
她為自己感到可惜,這是對他的愛意消失了嗎?
她很确定沒有,隻是她愛的東西太多了。
她愛自由,愛野心,愛成就……
走馬燈不斷跳轉,她與他的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為什麼在吵架呢?
為什麼不歡而散呢?
若是能重來……
營帳外有十裡春風,風尾傳來歌謠,是家鄉的聲音。
“何處不相逢,除非營中人;無喜無歸期,杳杳乏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