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巷中,吳媽媽轉而臉一拉,往地上狠啐一口,“呸!個老瓜皮!還想白嫖老娘的!”
龜奴不解,上前追問。
吳媽媽手叉腰,擺出冷笑,“這位爺,咱惹不起,人家叔叔現在可是章閣老了。”
“閣老?!”龜奴們咋舌。
吳媽媽這種做上等皮肉營生的,消息靈通得很,各路達官顯貴的姻親交友,在吳媽媽心中,都門兒清。
“是呀。”她捋了捋手腕上的綠玉镯子,“咱大雍朝,什麼時候出過這麼年輕的閣臣了?隻怕以後是仕途無量,風光無限。他這個混賬侄子,你們可得給我小心陪好咯,這就是個送财童子,懂不懂?”
龜奴們低着頭,小心賠着“是是是”。
“去,把他這份賬單,明兒送到章府去。”
“啊?!”龜奴詫異,“那可是閣臣的府上,不會給我們打出來……”
吳媽媽張開她那丹蔻豔紅的指甲,揮了揮手,“嗳,像章越這種寒門出身,又正值榮盛的大臣,最是愛惜自己的羽毛了。放心,你們把賬單送過去,保證給他侄子呀,填得平平的。”
翌日,章府。
章淩之剛出轎廳,何晏就迎過來,滿臉吞吐,神情甚是為難。
“什麼事?說!”章淩之疲倦地皺眉,闊步往大堂去。
他最近剛入内閣,在一班老臣中間,資曆尚淺,年輕太過,攻讦和彈劾如同雪花片一般飛來,攪得他不得安甯。
這一樁樁一件件捋起來,頭疼。
“這個,今兒一大早,留朱館差人遞過來的。”
留朱館?
章淩之接過單子,看後氣得臉色一青,隻一息的功夫,便壓抑下怒火,沉聲吩咐道:“把銀子送過去!”
“是。”何晏領了命令,趕緊打點去了。
鶴鳴堂。
章嘉義抻着懶腰,打着呵欠過來,見堂屋中間的八仙桌前,又隻有兩張椅子,桌上隻兩幅碗筷,王月珠和章淩之已經對面而坐。
嗨,又來,又是這一套。不就是不讓吃飯嘛,還好他早料到晚上會有這一出,晌午便和朋友們吃飽喝足了。
他晃晃悠悠地到了桌跟前,歪斜地杵着,沒個站相,隻擺出垂頭聽訓的樣子。
誰知章淩之并沒有責罵,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仿佛就當他不存似的,隻端起碗筷,招呼王月珠吃飯。
王月珠也覺出奇怪,渾身局促得很,瞟一眼旁邊吊兒郎當的兒子,沒敢發話,隻是往嘴裡送着菜,味同嚼蠟。
堂屋中安靜異常,沒有人說話,隻聽得咀嚼飯菜的聲音,落在王月珠母子心上,越發不安。
章嘉義不自在起來,隻覺氣氛古怪。
“嫂嫂。”
章淩之突然開口,王月珠一個哆嗦,連忙應答,“哎。”
他夾起一片生魚,鋪到碗中,卻并不往嘴裡送,隻是漫不經心道:“前些日子,禮部郎中同我提起,他部裡有一個手下,約莫四十邊的年紀,發妻去世一年有餘,也是至今還未續弦。”
王月珠聽他這一番話,面色已然慘白了,手腕微微顫抖,連忙把碗放下,差點端不住,“哎……是嘛……”她雙手揪着膝蓋上的衣裙,垂下頭,不知所措。
“不是……叔,你什麼意思?”
章淩之一個側頭,淩厲的眼神刮過章嘉義的臉,“意思就是,嫂嫂養育你我二人多年,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不該把這輩子都耗在我們身上!”
“你……!”
“阿明。”王月珠出聲制止,終于擡起頭,眼波顫動,笑容勉強得像是在哭,“阿越,難為你有這份心了,隻是……嗨,隻是我這個情況,又有哪個好男人能看得上呢?”
“嫂嫂,你是我章越這世最大的恩人,長嫂如母,隻要有我在,沒有誰敢瞧不起你。”
“我章越定要,把嫂嫂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夜裡,蓼芳園。
“娘!他……他章越到底什麼意思?!”章嘉義一會兒踱步,一會兒氣急敗壞地向他娘跺腳,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不來,隻是不知該怎麼辦的好。
王月珠隻知垂頭坐在床邊,暗自垂淚,“還能怎麼辦?你叔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嘛……”淚珠兒默默流下,她拈起帕子,拭了拭淚水。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章越不就是嫌棄咱娘倆是個累贅了嘛?想趁早把我們兩個丢掉。他好去做他的天子近臣,揚名立萬!”
王月珠還是隻知哭,期期艾艾的。
“我早都說了,他就一直存着這個心思,你看看,現在尋着由頭了吧?他這就是要跟咱們切割呢!”
“等真把你嫁出去了,嫁給那個什麼……一個禮部的破爛七品小官,以後咱再有個什麼事兒,他還管不管咱娘倆了,還管不管了?啊?!”
他越說,王月珠越哭。
“哎呀娘!你别光顧着哭呀!這事兒就應該你去跟他說!你去跟他橫!”
“我跟他說什麼……橫什麼……”她哭得尾音顫顫,楚楚可憐。
“你對他可是有養育之恩!章越那個王八蛋,他忘恩負義!當初你是怎麼辛辛苦苦把他養大的?你都忘了?!”
“可是……這又能怎麼辦呢……我改嫁,于情于理都合……他對咱們娘倆,已經仁至義盡了,難不成,難不成……”她越說越悲痛,“難不成,還能真賴着他一輩子不成……?”
章嘉義徘徊的身子一頓,猛然轉身,“娘!我早都跟你說了!”他一個滑步,坐到他娘身邊,握住她的手,“你趕緊先和那章越睡了再說呀!”
王月珠止住了哭,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她沒想到,他竟然始終沒放棄這麼個荒唐的想法。
“和他有了肌膚之實,懷上他的種,他這輩子都别想甩掉……”
“啪”!
王月珠一個巴掌,重重掴在他臉上。
“混賬……混賬……你……你竟然還不死心!”她抖着身子,話都串不全乎,“他可是……可是你親叔叔呀!”
“親叔叔又怎麼了?!”他捂着臉,跳起來大吼:“隻要能借他一輩子東風,我能認他章越做親爹!”
“你放屁!你無恥!”向來貞靜的母親竟然口出髒語,布滿血絲的眼球狠狠瞪着他。
章嘉義忽而冷靜下來,他獰笑幾聲,仰頭朝天,搖搖擺擺地晃出門去。
屋内傳來母親撕心裂肺的恸哭,他恍若不聞。
他就不信了,自己還非要把他娘送上章越的床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