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帝的聲音不大不小,樂聲未停,此話傳不進遠些的朝臣耳中,附近的後妃宗親卻聽了個真真切切。
彼此忍不住對視一眼,又默契地看向謝滿珍。
謝滿雁也在其中,她緊攥着手帕,即為建元帝這種“滿朝才俊皆随你選”的态度而生氣,又期待謝滿珍開口。
她知道樂平會選誰,人選定是那裴抒懷。
裴家是傳承數百年的清流世家,往前數幾朝也出過不少一品大員,到了裴抒懷曾祖那一代,裴家逐漸沒落,如今裴抒懷父親早逝,叔伯隻是五品小官,無實權也無爵位,他雖被點為探花入了翰林院,可也有得熬。
裴抒懷或許會因為成為樂平的驸馬而入父皇的眼,但樂平的名聲做派,也會成為刺向他的一把刀。
兩人成親,裴抒懷若官運亨通,便是靠裙帶上位,若仕途不順,既能讓樂平失了面子,又能讓辰王無法借樂平的婚事多一個助力。
附近的人心思各異,目光又都齊聚在謝滿珍身上。
謝滿珍氣定神閑地掃視一圈,最終定在一處。
她搖搖一指,指向裴抒懷……對面的岑望。
衆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岑望大馬金刀地坐在那,他才及弱冠,卻已在戰場的厮殺中凝練出森冷肅殺之氣,若遮住那張驚駭世俗的俊臉,不像少年将軍,更像個冷面閻王,能惹小兒夜啼。
“父皇,兒臣選他。”公主泠泠清音,不帶半分玩笑之意,聽聞此話的人皆是一臉驚詫。
謝滿煦幾欲起身,顧及此時不可惹眼,又生生忍下,眼含愠怒地看向謝滿珍。
他真是不知樂平為何能變成這般性情,婚姻之事怎可拿來玩笑?更不可作為捉弄人的手段!
坐在謝滿珍與建元帝身後的謝滿雁也茫然地看看謝滿珍,又看看岑望。
她知這二人過節,怎也想不到樂平會選岑望。樂平可是發誓與岑望勢不兩立,即使岑望跪下相求、不斷磕頭,也絕不轉變心意。
平日樂平趾高氣昂、盛氣淩人,一應缺點她可以從日出說到月明,未曾想這人的誓言竟也如宣紙一般輕薄。
岑望五感敏銳,衆人變幻莫測的神色被他收入眼中,他望向笑意深深的公主,瞧見她未曾收回的手指。
想來又是在取笑他。
岑望低頭,看向杯中清影,臉上并無不妥之處。
他忽略道道目光,并不擔心憂慮,隻等公主或是建元帝的下一步動作。
建元帝久久不語。
謝滿珍覺得,這份沉默與前世求他為她與裴抒懷賜婚時相同,卻又好像多了些考量。
忽略掉日積月累的那些不快與沖突,岑望對她而言是個很好的選擇。
她不會再執着情與愛,岑望長得好、身體好,又一心隻想辦差練兵,沒那麼多的花花腸子,也沒有什麼紅顔知己。
且岑望是個将才,若不是前世發生的那些事,他不會年僅二十二便死于蠻荒之地,屍骨無存。
今生她不會讓岑望死,岑望也會因為這場婚事被徹底綁在辰王一黨中,謝滿煦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便又能增添幾分。
謝滿煦這人再怎麼讨厭她,到底也是她的同胞哥哥,他繼位,總比其他人要好。
“父皇……”謝滿珍打破沉默,未說完,建元帝開口:
“此事再議。”
沒有立即賜婚,謝滿珍倒也不意外。
岑家是武将世家,岑大将軍立下赫赫戰功,岑望也在去年那一戰後嶄露頭角,又剛接任神武衛指揮使一職,父皇定是要斟酌要不要将這份助力送到謝滿煦手中。
不過她向來是認定了什麼就要去做什麼,此事,她不會放棄。
·
每年端陽節,京城都會舉辦龍舟賽,建元帝從不去,謝滿珍往年倒是愛看,不過今年她沒有那個興緻。
宮宴散後,建元帝先行,謝滿珍緊随其後,謝滿煦冷着臉大步跟上。
聽到樂平公主驚人之言的宗親後妃們面上不顯,離開後卻是與相熟之人聚了起來。
建元帝的四弟齊王是個溫和不愛多言的人,他的王妃卻是個熱鬧性子,宮宴一散,她直接去找了被樂平公主選中的人的親娘——岑夫人宋有儀。
宋有儀與齊王妃是手帕交,有些意外怎麼今年齊王妃不急着去看龍舟賽,反而先來尋她,才見禮,便被人急急忙忙地拉起來。
宋有儀不明所以,齊王妃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方才,聖上與樂平公主說起選驸馬一事。”
宋有儀含笑,她生的一張圓圓臉,這一笑便有些憨态,“樂平公主也到了年歲了。”
本朝公主都是十六七歲擇驸馬,再留在宮中三兩年才出降,樂平公主如今十九,再不定下驸馬,京中怕是又要起流言。
思及此,宋有儀不免想起小兒子,望兒比公主還要大上一歲,卻是半點沒有成親的想法,前幾年望兒在邊關沒那麼方便,如今回了京,這事兒也可以打算起來了……
齊王妃不知道宋有儀已經想到這個月要去幾家宴會、打聽哪家閨秀,她一想到聽到的消息,便忍不住與人言說,不過在說之前,她又小小地賣了個關子:“你可知聖上問起時,樂平公主選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