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可他沒能說出口,他的回應總是不合時宜的沉默。
“擡頭,看着我。”少年寫字的手一頓,啪的一聲就将筆甩在寫了一半的灑金黃紙上,墨汁浸染了好幾行字。
乙骨憂太下意識地想将筆扶正,卻被對面的人捏住下巴被迫仰着腦袋直視。
他的瞳孔是一種特别的藍,似曾相識,有點像輕盈的天,眨了下眼,又有點像沉寂的海,清澈的盡頭藏有一點陰郁。
他的睫毛随單薄的眼皮扇動,是蝴蝶做成的窗,流淌的空氣緩慢地繞過每一根睫毛。
他擁有的藍,是這世界最純粹的顔色。
“不知道嗎?真是有趣,這是我第一次遇見有不認識我的人,手伸過來。”少年坐直身體,将撐着腦袋的手伸出,掌心向上。
乙骨憂太遲疑了幾秒,僵硬地将手虛虛搭在對方的指尖。少年皺眉一瞬,指腹蹭着他的五指滑向手腕,随後反握住他攤開的手。
另一隻手拿起丢在旁邊的毛筆,在硯台裡順了順毫毛,接着一筆一劃地在他掌心寫下。
“五條悟,我的名字。”
乙骨憂太呆愣地點着腦袋,目光卻一刻未離對方的眼睛。
“盯着我看什麼?”少年捏着乙骨憂太的下巴晃了晃,另一隻手撐着臉頰,目光瞧不出什麼情緒變化,還是那副閑散樣。
“您好少爺,我,我.......”
乙骨憂太見五條悟皺了下眉,猜測定是自己扭捏的反應讓對方不悅了,分神一秒掃了眼四周,瞧見乖巧窩在他懷裡的白貓,說道,“我想說,最好不要給貓戴鈴铛,會對它的聽力造成影響。”
五條悟聞言睜大了眼眨了眨,撲閃撲閃的睫毛,乙骨憂太覺得少爺比貓可愛。
“是嗎?”五條悟收手低頭,開始解系在白貓頸間的綢帶,低語道,“沒人跟我說過,我不知道。”
乙骨憂太無法辨别他的語氣,也許有點落寞?但應該不是,大少爺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還有什麼事能讓他難過?
“那不要了,送你。”五條悟将鈴铛随便一丢,乙骨憂太有些狼狽地雙手捧着接住了銀鈴。
“少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我不喜歡你這麼叫我。”
乙骨憂太怔住了,少爺說不喜歡自己,不喜歡.....不喜歡.....怎麼能不喜歡?
他這麼喜歡少爺,少爺為什麼.....不喜歡?
“叫我的名字。”
乙骨憂太說不出,他的大腦甚至不能第一刻就解讀完這句話。
“别讓我重複第二遍。”
“少爺,我......”
五條悟忽然拍桌俯身探來,離乙骨憂太極近,近到他能夠清晰的看見對方瞳孔照應出的自己是多麼的醜陋。
少爺的指尖有點泛涼,溫潤的涼意劃過他的下巴,五條悟輕輕挑起使他微微仰頭。
乙骨憂太卻在此想到,少爺的指尖由玉石雕成。
五條悟注視着他,沉默的、良久的注視着,沒有任何表情,探察不出任何思緒,是一尊長着肉心的神。
“五條......”隻是一個名字,對于乙骨憂太而言貌似太有難度,胸膛上下起伏,緩緩說完,“悟。”
“五條悟。”
他笑了,藍色的天被眼皮壓成彎彎的海,柔和的流動在明媚的語氣裡,五條悟問:“找得到回去的路嗎?我送你?”
乙骨憂太搖了搖腦袋,回答不用。
他不想五條悟送自己回去,這樣大家就都能見到少爺了,那他跟對方的相遇也不再特别。
“好吧,這隻靈蝶代我送你下去。”五條悟的食指于空中轉圈一劃,螢火之光聚起,彙成蝴蝶的形狀立于指尖。
“天色漸暗,早些回到你父親身邊為好,再見啦憂太。”五條悟揮了下指尖,蝴蝶振翅飛到乙骨憂太的肩上停歇。
“謝謝您。”
“......你呀,是第一次來我家吧?”
“是的。”
“那怎麼跟這裡的人一樣,都這麼.....”五條悟的話音消散,過了會重新響起,“不用對我這麼畢恭畢敬,叫我一聲哥哥都好過叫我什麼少爺。”
“.....好,我記住了,我會努力改掉的。”
五條悟起身将乙骨憂太送至門口,清瘦的身軀倚在門邊,看着謹小慎微的乙骨憂太,說道:“不準忘記我。”
乙骨憂太罕見地主動看向他,用一種十分正經,稱得上是發誓般的虔誠語氣:“不會的,我一直都記得您。”
“真的?”
“嗯,您很特别。”乙骨憂太注視着他的眼睛,目不轉睛,“您身上有書的味道。”
“啊?這是什麼奇怪的描述?”五條悟笑着哼了一聲,隻當對方是嗅到了墨汁跟宣紙的味道,沒在意地向乙骨憂太揮手告别。
等乙骨憂太從山坡下來後,還沒來得及為五條悟贈予的靈蝶散去歎氣,就被找了半天人的父親逮着說了一頓。
當晚,父親驅車離開五條家後,停在附近的路邊并沒有馬上開走,慢悠悠地調整了下後視鏡,忽然甩了他一巴掌,才重新啟動汽車,返回家中。
乙骨憂太沒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曾見過主家的少爺,就像每日刻薄嘲諷少爺的父親,也不曾知曉,其實自己從未讨厭過五條悟。